清晨,东方槐桑双腿盘坐在舒适的床榻上,柔软的被子盖及她的腰处。
她睁着眼,干净而空洞。
猛然瞳孔收缩,她深深且迅速吸了一口气,随后再迅速呼出,捂上胸口,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呼气,上气不接下气地,仿若下一刻就要窒息了一般。
俄而,她平静了下来。
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煞白的脸显得她格外的不堪一击。
待体内的真气彻底稳定下来后,她伸手打开枕边上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几颗白色药丸,她捏起一颗,送进口中。
她闭上眼,脸依旧白的似霜。
片刻,她缓缓的睁开了眼,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光彩。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向梳妆台。
梳妆台上摆着早已被准备好了的洗漱用品。
那些婢女们每日都掐着时间帮她准备好她的每日所需,从不敢在东辰宫多停留一刻。她们清楚,她们的主儿,格外爱清静。
东方槐桑开始慢悠悠的进行梳妆。
离开内殿之际,她方才一直苍白的唇变得殷红无比。
她殷红的唇,是她无人能敌的标志。
东辰宫过分宽敞的大院中,只有她一人。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步伐有序、不紧不慢的朝东辰宫的大门走去,格外的端庄。
无论有无旁人,她总是保持着这份端庄。
放不开,还舍不得放开。
南翌宫中,东方靖年又坐在那梨树下,只不过树上的花快要飘尽了。
他手握着书,一脸认真的读着。
离他不远处,荆歌正练着剑。
她盼望着,他能转过头,哪怕只是无意的瞥她一眼。
像是他当她不存在。
尽管心底的失落一股脑的涌上来,她却没有将其显露分毫。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练着剑。
可她越是淡然,便显得她越不平常。
东方靖年并没有当她不存在,他只是在一心一意的读书罢了。
而一心一意,不过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分神罢了。
忽而传来轻盈平稳又分外令人熟悉的脚步声,东方靖年便抬起头看去。
那一袭白衣,才是真正的淡然。
荆歌也察觉到了,她立即收剑,对那一袭白衣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荆歌见过公主。”
“继续练。”东方槐桑命令道。
“是!”荆歌迅速起身,继续练了起来,看似比方才更加认真了些。
东方槐桑又淡淡的瞥了荆歌一眼,随后走向东方靖年。
她直接坐在东方靖年对面的石凳上,拿起石桌上盛满茶的雪白瓷瓶和一只同样雪白无比的瓷杯,给自己倒了半杯茶。
轻抿了一口,她不禁蹙眉。
“这茶,真苦。”
“苍央的茶,”东方靖年道,“向来都这么苦。”
“苍央那么远,你却偏爱喝那儿的茶,这儿的茶明明沁人可口,你竟丝毫不沾。”东方槐桑看着杯中的茶,似无心的说道。
“沁人可口不是我所爱,哪怕长姐逼我喝,靖年也不会喝的。”
她的话怎可能无心?他又怎可能听不出她的话是何意?
“如此,”她无声的笑了笑,“便随你。”
末了又补了一句:“你和忆然,都不听话。”
“长姐也不见得听话到哪里去,”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问道,“长姐可是突破了,所以来这儿挑老弟的痛处?”
她也放下手中的茶杯,答道:“差点儿走火入魔。”
“怎会!”他惊讶道。
“有你的药,无碍。”
“我就说嘛,”他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我的药,铁定没问题,不过长姐这话不说完的毛病啥时候才能改?”
“等你成家的那一天——”她顿了顿。
他瞪着她。
“也不会改。”语毕,她轻轻的笑了一声。
他立即送她一个白眼。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似在感叹,尔后又问道,“这回可达到最高层了吧?”
“是巅峰。”她又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还是不禁蹙了眉。
听言,他却并没有替她开心的喜悦之色,而是一脸担忧的问道:“将这功法炼至巅峰,长姐可考虑过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的住?”
“还有很多时间,可供你练出根治的药。”她一脸不在意的模样,仿若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时间拖的越久,便伤的越深,况且长姐总不看重自己的身体,任其受伤,而每次的伤,大多是重伤,如此,长姐还以为自己有很多的时间吗?”他渐显怒意,嘴角那一抹常挂起的温和已不知在何处。
她沉思了一会儿,答道:“你知道的,这功法很强,同时也会给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每次受伤并不是我被他人伤到,哪有人能伤的到我?”
“我当然知道,”他睨了她一眼,“但长姐回答的重点貌似搞错了。”
她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是难得的无奈。
“罢了,我便答应你,我不会轻易用此功法的。”
他瞟了她一眼,道:“除了此功法,你还有其他功法吗?”
“行,”她面露无奈,“那我便答应你,不轻易动手,可否?”
听言,他严肃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如此,弟弟只希望长姐能好好记住这承诺,毕竟弟弟在这儿世上才两个姐姐,一个姐姐太过执着,在深宫中不知何时才愿出来,还有一个姐姐总不记得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弟弟毕竟不是神仙,不是在这两个姐姐出任何事都能及时补救的。”
他拥有近乎能够逆天的医术,可他终归只是一个人,很多事情并不是医术有多厉害,他便能达成。
比如生离死别,他就做不到,生莫离、死勿别。
而东方槐桑只是淡淡的说道:“你喝茶。”
听到这三个字,他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是无力的忧愁,也是无奈的悲哀。
东方槐桑回到东辰宫时,将至午时。
一踏入大院,她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一个青衣男子拿着一个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
她怔了怔。
待那青衣男子将转身看向她时,她及时回过神来,随即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仿若那青衣男子不存在一般,与他错身而过。
可是,他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他的面孔更甚惨白,他虚弱如何的模样,皆未逃过她的余光。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忽地急躁,依旧有序,依旧平稳,好像她真的没看见他似的。
今早阿晔一吃过早饭,便拿着个扫帚来到东辰宫,一来此,方知东方槐桑去了南翌宫。
他有一丝失落。
一丝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失落。
尽管东方槐桑不在,他也十分认真的扫起地来。
如同东方靖年所说的那般,他就真的将其当做锻炼身体。
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累,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高高挂起,热地他难受,倦意便席卷而来。
夏至降临,大楚是愈发炎热了。
可哪怕再累,他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真是好笑,扫地的时候,他竟能什么都不去想。
放空自己,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儿皆暂抛脑后。
这种状态,他十分享受。
直至东方槐桑回来时,他转身看向那一袭白衣,看着她当自己不存在似的走进内殿,他才猛地将原先抛下的事儿又都装进心里。
他不该有一丝丝的懈怠。
他不能以为,自己在这楚宫中,只是个扫地的。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随即好看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打不破似的霜。
突然,东方槐桑竟从内殿中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而又端庄的走了出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惊讶的看着她澄净的双眸,又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油纸伞,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见她一本正经的将手中的伞塞到他的手里,又故作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想要转身走回内殿里去。
“公主中午想吃什么?”
谁曾想,他会出言留住她将要迈出的脚步。
一霎那,她愣住了,再又一瞬间,她回过神迅速答道:“葱油面,加青椒。”
话音未落,她迈步离去。
而他,心慌地仿若下一刻就要离体了一般。
怎能这么快就像是要输了呢?
他使劲的晃了晃头,平了平气息。
手中的伞柄,微微凉,根本寻不到她曾留下的体温。
他不知,她的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冰冷的。
这伞,确实为他挡去了日光,让他不再感到那么难受,却又给他带来了暂时难以消散的躁意。
她为何突然拿了把伞给他?
是关心?
还是其他什么?
他不敢往好的方面去想,可他忍不住往好的方面去想。
无奈,他选择继续扫地。
一手握着伞、一手拿着扫帚扫地,貌似比方才更辛苦些。
猛地,他愣住了。
葱油面?
原来是葱油面。
他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
原来能轻易就被撩拨的人,是他。
中午时分,东辰宫的大院中一片落叶也没有。
其实本来落叶就不多。
东方靖年给阿晔安排的这惩罚,可能连能锻炼到身体的效果都达不到。
内殿中,东方槐桑早已坐在桌旁,等着她的葱油面。
俄而,阿晔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葱油面来到她的面前,面上加了些许块状的青椒,像是随便切了几刀扔上去的。
她一看,不禁蹙眉。
“为何不是青椒末儿?”她一脸嫌弃的问道。
“青椒块儿和青椒末儿不都是青椒吗?”他反问道,“有何区别?”
“有,”她看向他,冷漠的答道,“本宫只吃青椒末儿。”
语毕,她拿起筷子,将碗中的青椒块儿全挑了出去。
挑完之后,她放下筷子,又看向他说道:“青椒块儿味道太重,本宫受不了,青椒末儿至少好下咽,今后,都给本宫切成末儿。”
她不理会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再拿起筷子,开始享用。
第一口,他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第二口,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默。
第三口,她眼中的情感,他开始看不透。
第四口、第五口,直至吃完了这整碗面,他都看不透。
他完全不受控制地看向她殷红的唇,被一层透亮的油微微覆着,像被蜂蜜裹着的红梅,竟令他觉得是那么的可口。
他多想,尝一口。
一刹那儿,他怔住了。
他被自己本不能有的想法给惊吓到了。
他扭过头,不去看她。
不知不觉地,他陷入了沉思。
那一层层不想被拨开的云雾,终究还是渐渐地自行消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分外熟悉的声音给惊醒:“三日后,你要随本宫去一个地方。”
“何……何处?”他下意识扭回头看向她,一眼便看到她那殷红的唇,早已没了被蜂蜜裹着的红梅的感觉,又变回原来的那般暗沉又刺眼。
“北凉国。”她缓缓起身,微微仰起下巴,对上他疑惑的目光。
“北凉国,有好玩的东西,你可想去玩玩儿?”
“我能拒绝吗?”他嘲讽的问道。
“你敢?”她嘲讽的反问道。
静默了一会儿,他不情不愿的答道:“不敢。”
“如此,”她忽的走近他,伸出手抚上他好看的脸,打趣儿道,“便给本宫好好听话。”
他瞬间全身僵住,不过神情还较为自然:“知道。”
“噗嗤!”看见他迅速蹿红的耳朵,她不禁笑出了声,是那样自然的笑意。
“原来,还是原来。”她收回了手,后转身离开。
而他留在原地,想着她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再度陷入了沉思。
原来,还是原来。
原来他,还是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