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花把梅以求送到拆迁区外面,帮他叫了辆车。
关于教授最后强调的把空间盒子锁进柜子里的事,毕生花隐隐有了些猜测。她知道今天这件事情一定是要保密的,不然教授不会如此郑重,并选择在深夜来找她。除非青木回来,她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但她想起身边的很多人都在用空间盒子,夏天和美美这俩孩子早在第一代盒子出来的时候就买了,那时候三个孩子只有虞美人没有,本来她和姚菁菁都有意想买一个送给美人,却被胡杏捷足先登了。
小齐和莫语也买了一个,不久前还在毕生花面前夸耀他们在梦里建立的世界多么奇妙瑰丽,还说他们见到了那个叫什么克洛诺斯的神。
毕生花原本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在小齐和莫语之前,姚菁菁和胡杏都曾建议她买一个玩玩,说是可以在里面见到任何你想见的人。她知道她们在说青木,大概她们自己建立的虚拟世界里就有他。但她依然不为所动。她宁愿苦心等待,也不愿在虚假的幻境里麻痹自己,轻易地消磨掉在真实光阴里建立起来的情感和希望。
然而小齐说的一个事情让她动摇了。小齐说那个世界不仅仅是虚幻,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并不是凭空而来的,这自由是由先辈们经过无尽的努力和无穷的时光开辟出来的。在梦境指南的创世神话里有三个神,除了克洛诺斯,还有两个,一个叫亚瑟·斯通,一个叫桑。关键是,那个叫桑的神,长得简直和青木一模一样。
毕生花悄悄订购了一个盒子,那时候已经不像第一代和第二代产品发售时那样难买了。她按照说明书,摸索着进入了那个虚幻而真实的世界,在壮观的金字塔形建筑里看到了那个不著文字的《创世纪》神话。
那些直入神识的内容让她看到了三个神的真面孔:克洛诺斯一身镶边的羊毛希马申,披散着微卷的长发,颇有古希腊先知的样子;亚瑟·斯通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绅士而智慧,却叫人无法联想到神;而那个桑却穿着一件老旧的灰风衣,乱糟糟的头发上面停着一直乌鸦。
毕生花不自觉地呼唤神明的名字,却只有克洛诺斯给了她回应。他说另外两个神还没有苏醒,现在这个世界由他掌管,并给她指向一面镜子,告诉她如何开始创造属于她的自由世界。
随着克洛诺斯的指引,她见到了那面柔软如水仿佛能照出人的灵魂、并照见前世今生的镜子。她从镜子里走了进去,走进了自己的世界。
她的世界从一棵柳树开始,延伸出一条种满柳树的街和街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柳营巷的人和事都重现在眼前,她又做回了那间小小酒吧的老板娘,手下只有小齐和青木两个服务员。那只聒噪的乌鸦从楼上吵到楼下,只有酱肘子能堵住它的嘴。在没有酱肘子的日子里,它能把酒吧客人骂过的所有脏话全都重复一遍,甚至敢偷偷去吃鱼缸里的鱼。
毕生花从无沉迷于此。她仅仅从中找到了一些回忆,却并没有在那里创造未来。她依然把那一份对未来的期待留在现实世界里,哪怕等到光阴老去、世界末日。
虽然她觉得空间盒子的诞生和青木或许有些关系,但她并不相信青木会真的出现在那个世界里,并把创世纪的神话当成是梅以求教授的一种精神寄托。
教授的警告更印证了她的猜想。如果青木在那里,教授便不需要来找她了。让她当执剑人,又不让她用空间盒子,她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她可以把空间盒子锁起来,当达摩克利斯之剑斩下的时候,其他人怎么办?
天天、美美、美人、小齐、莫语、胡杏、姚菁菁……还有柳营巷的很多老街坊里年轻有钱一点的也有不少人在玩这个游戏。
“教授……”等车的时候毕生花斟酌着语言,“孩子们沉迷于游戏总不是好事,我可不可以提醒他们呢?”
“唔……”教授沉吟着,“你提醒得对,是该对未成年人做出一些限制了。孩子是这个世界的未来,不能让他们毁于游戏。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回去想办法的。当然,你也可以用你的方法来教育他们,这方面我管不着。只是……”
“我知道。”毕生花笑道,“在我获得内心的提示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
梅以求满意地点点头,钻进了刚刚停下来的出租车里。在关上车门前,他说:“除了青木。”
毕生花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喃喃地念着:“除了青木……”
她转身往回走,看见光头候彪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要不是他那光亮的脑袋像个灯泡,毕生花差点没有看到他。
她知道他一直在。她去酒吧,他就跟到酒吧,她回来,他就跟回来,兢兢业业,做着他意识当中唯一记得的事情。
毕生花心中有些不忍,走过去问道:“晚饭吃了没?”
候彪木然地摇摇头。
毕生花说:“你不用管我,先去吃饭。”看着他执拗不肯离去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吃,你想吃什么?”
候彪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肯德基。”他说话的时候低下头,露出孩童般的羞涩。
毕生花哑然失笑,心中却涌起一些苦涩的滋味。失忆,对一个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我们去吃肯德基。”她像鼓励一个努力学习考出了好成绩的孩子那样说。
……
姚菁菁回到吴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因为台风的影响,机场临时取消了很多航班,深夜候机和接机的人都不多,就连出租车都少得可怜。因为当年的事留下了心里阴影,她不愿叫网约车,所以只好去坐机场大巴。
在大巴上,她意外接到了毕生花的电话,问她有没有回吴中。她说刚回来,正在回家的路上。毕生花发了一张候彪吃肯德基的照片过来,姚菁菁看到照片里孩子一样狼吞虎咽的候彪没来由一阵心跳,她问毕生花:
“出什么事了?”
毕生花说:“他失忆了,除了青木交待他的事情,他就只记得你的名字。”
姚菁菁的心里像是塞进了什么东西,她问:“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毕生花说:“你去如花酒吧等着,我们吃完就过来。”
姚菁菁来到酒吧的时候刚过午夜场,空气中的酒精含量达到了峰值。她想找个人少的位置,却看见角落里一个浑身充满死气的戴着斗篷的人,斗篷里露出一绺微卷的红色头发。她的心头一跳,随即如坠冰窟,迎上了从黑暗中射来的两道冰寒目光。然后,她看见那人握着酒杯的手放开,伸出带着长甲的食指朝她勾了勾。
她的意识中响起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沉嘶哑的声音: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