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审讯的警察都有自己方式和习惯,史大壮喜欢在审讯的时候抽烟,和嫌犯聊天,甚至在审讯室吃方便面。有时候嫌犯就是抵挡不住老坛酸菜牛肉的香味而交代了。
史大壮不喜欢审讯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所以他一般都开着手机,重要事情可以给他打电话。有时候他就是故意用打电话的方式来扰乱嫌犯的思路,打破嫌犯的心理防线。
胡杏打电话之前是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的。照理说审讯到了关键时刻不应打断,但重大案件有了进展也必须马上汇报,否则可能延误破案时机。她想起审讯前青木和队长都没有交待不要打扰,他们也都没关手机,便还是按往常的习惯打了进去,等嫌犯因电话铃声而惊醒的时候,想挂断已经来不及了。
她低着头,拿着文件,等着挨骂。虽然不能完全算她的错,但出了问题领导总要训斥几句的。
“马上控制市医院保卫科的于建国。”史大壮出来的时候沉着脸,声音透着严厉,又问胡杏,“怎么回事?”
“这个,尸检报告。”胡杏把文件小心翼翼地递给史大壮。
“直接说情况。”史大壮没有过多责备胡杏,毕竟自己也有责任。
胡杏见队长没有发飙,松了一口气,打开尸检报告,汇报道: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身上没有内外伤,肺部和呼吸道充满大量气泡性和果冻样痰液,导致其窒息死亡。死者生前应该患有哮喘或其他支气管类疾病,属于身体应激反应。死者随身携带沙丁胺醇喷雾剂,和鉴定结果吻合。”
史大壮听完胡杏的汇报,才接过文件看了一眼,然后放到了一边。他紧绷的脸略微松弛了一点,问:“目击证人是怎么回事?”
“哦,是一个路边小卖部的老板娘,说是事发前在她店门口见到死者抢了一个女人的包。”胡杏说,“派出所已经把人带过来了,正在录口供。”
史大壮知道死者是个有案底的小混混,抢人家的包一点也不奇怪,这种人死不足惜。只要能排除谋杀案,其他的事情让派出所去处理就可以了。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眼前这个案子。
“青木老师,今天真是谢谢您了!”史大壮递了一根烟,“您看您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再……。”
青木接过烟,点着了,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白雾,说:“战者,一鼓作气,在二在三就不灵了。”
史大壮想了想,说:“哦,明白了。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他不知道青木用的什么方法让嫌犯开的口,而且这种类似催眠状态下的陈述也不能当作口供,但知道了作案动机和过程就已经足够了。现在,只要控制住于建国这个人,就可以把整个器官贩卖集团给挖出来,搞不好,这是个惊天大案。
胡杏奇道:“史队,还没审完呢。青木老师这么厉害,让他再问问清楚呗。”
“加钱吗?”青木忽然睁开眼睛说。
“……”胡杏一时无语,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刚刚在她心里建立起来的光辉高大形象又崩塌了一角。
史大壮笑道:“催眠不是那么简单的,嫌犯已经有了心理防范,再来一次恐怕就不灵了。”
他边说边看向青木,心里希望青木能拍着胸脯说再来一次也很简单。
青木却不为所动,懒洋洋地坐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胡杏还想再说点什么,史大壮已经下了命令:“小胡你开车送青木老师回去。”
“啊……我?”胡杏一万个不满意,“我还有事儿呢!”
“就这么定了。”史大壮不容胡杏反对,出门的时候,又给了胡杏一个眼色,在她耳边偷偷说,“你要和他处好关系,最好能让他给我们当个长期顾问什么的,他可比我们预审组的那些‘专家’管用多了!”
胡杏似乎听出了什么味道,抱怨道:“队长,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是不是太草率了?我觉得我还是多去案发现场锻炼锻炼比较好,搞关系什么的我可不在行!”
史大壮拍了拍胡杏的肩膀说:“投其所好,量力而行。咱们队里以后的疑难案子就靠你了。”说完,大步朝前走了。
胡杏恨恨地跺了跺脚,朝史大壮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他们俩人的小声交谈并没有瞒过耳目灵敏的青木。
青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着胡杏在那里生闷气,问道:“胡警官,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你要是不舒服,你借我三十块,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胡杏没好气地说:“青木老师,我没事,咱就不浪费那三十块钱了啊!”
青木跟着胡杏往警局的大门走去,在过道上,他看见警察带着小卖部的老板娘迎面走来。
青木没有避开,和他们擦身而过。
那个中年女人看见青木,忽然定住了身形。看她张大的嘴,好像是要说什么。但她的眼神又很空洞,像是失去意识的人在梦游一样。
“喂,你走不走?”警察催促道。
大约十秒钟光景,中年女人才缓过神来,这时候,青木和胡杏已经出了警局的大门。
“哦哦……”她连声应道,跟着警察往前走,嘴里却喃喃地说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做梦了一样,怎么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
史大壮走进了法医室,把报告还给了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的法医陈建中。
“你的报告不全,这不像你的水平。”
“哪里不全了?”陈建中问道。
史大壮说:“我去过现场,死者瞳孔放大,面部表情扭曲,临死前有剧烈挣扎的迹象。”
“这些我都写在报告里了。”陈建中还是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你没有给出解释。”
“没法解释。”陈建中说,“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那就是死者在哮喘病急性发作的时候,发生了挣扎。”
“但你没有这么写,是不是有什么疑点?”史大壮问。
“果然瞒不过史队你呀!”陈建中站起来,走到尸检台前,把盖着的白布掀开,“疑点很多啊。”
尸体上裹着透明塑料布,只有染着黄头发的脑袋露在外面。
“首先,死者很年轻,从医院调取的病历记录来看,他的确有哮喘病史,但应该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
“其次,哮喘病急性发作致死的事不是没有,但并不常见,死亡概率不到千分之一,从发病到窒息死亡的过程一般都要持续半小时以上,而死者似乎只经历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死了。”
“第三,退一万步讲,就算死者突然发病,且来不及拿药物,那么也应该是倒地或者靠着墙壁之类的地方挣扎,而从现场勘察和死者的死状分析,他一直是……站着挣扎的。”
“照你这么说,这是一起谋杀案?”史大壮听完法医的陈述问道。
“不不不,”陈建中摇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死者的确是死于疾病。”
“那有没有可能人为诱发这种疾病呢?”
“那就很难说了。比如知道他是什么过敏的话,可以释放过敏源。如果是心源性哮喘的话,也可以通过惊吓、恐吓等手段。”陈建中说。
史大壮若有所思,再去看死者的脸,那放大的瞳孔中分明充满了恐惧、害怕和不安。
他临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史队……”陈建中叫道。
史大壮回过神来:“嗯?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史队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在废品收购站死了的那个?”
“哦,当然记得。”史大壮回忆了一下,“死者刚出狱不久,因为吸毒,正准备实施强奸的时候猝死了。”
“当时现场和今天这个很像,两者死亡时的面部表情和身体的挣扎迹象也很像。”陈建中说完把白布重新盖好,“希望是我想多了。”
史大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