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我是研究哲学的。在哲学领域里,对于世界的本源有两种观点。二元论者认为世界的本源是由意识和物质共同组成的,意识可以脱离物质而独立存在;而一元论者认为世界只是由物质构成,人类的意识活动和情感认知都是源于物质的一种表现。”
苏蕙兰微笑着走回到桌前,像个教授一样问道:“你猜,我是哪一种?”
佩特鲁马上说道:“当然是二元论者。”
苏蕙兰没有说对或者不对,而是把话题转向了科学:
“在现代科学研究中,始终有一个困扰科学家们的问题:意识和物质究竟是怎样相互作用的。如果意识是由物质的某种运动规律产生的,那么这种产生机制是什么?如果意识是独立于物质存在的,那么它又是什么?”
“主流学界,也就是我们在实验科学研究以及学校的教学中,普遍都会认同一元论,认为身体和思想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表现形式。意识即大脑功能,思维是大量神经元活动的结果。随着人类对大脑的研究越来越深入,这个观点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成为了主流。但是,你们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里,‘主流’永远都是一个比较保守的集合。”
“而无论科学界还是哲学界,只有开明、开放、激进甚至冒险的学者,才能站在超越时代的高度,突破旧的观念束缚,用全新的理论来改变世界,成为最顶尖的思想者。亚里士多德、牛顿、爱因斯坦……莫不如此,在当今科学界,那些顶尖的学者,如莱斯特、弗林斯、宫本乔、梅以求等等,他们也都不是保守者。虽然我不敢在科学领域和他们相提并论,但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基本一致的。”
苏蕙兰说到这里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朝青木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青木知道她这些话不但是说给佩特鲁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而且很可能主要就是说给他听的。
不过关于意识是否独立于物质而存在的话题,在普通人眼里可能是个问题。实验科学里通常根据脑损伤后的意识认知来证明意识是大脑的伴生产物,是脑功能的体现。因为人不管受到怎样的损伤,比如断了手指、截肢、割掉一个肾,甚至更换心脏,人的意识和思维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大脑受到伤害的话,意识就会变得不完整,甚至整个儿丧失掉。
还有一种直接体验就是,人在深度睡眠或者被麻醉的时候,是完全没有知觉和意识的,同理可以认为人死后的灵魂是不存在的。这也可以间接证明意识是基于物质的特殊结构和运动的结果。
所以有人说,如果你遇见鬼了,那是一件多么幸运而值得庆祝的事!因为那意味着你死后依然存在,而不会从此消失。
青木认同苏蕙兰所说的主流即是保守的观点,因为在莱斯特遗言公布后、寄生意识入侵几乎已经被证实、杀猫令蔓延全世界的情况下,所谓的精英们依然在坚持唯物主义,依然不相信有意识体入侵人类大脑、人活着却可能变成另一个人这种事情。
所以在各地流传的大部分末世将临的版本中,人们还是习惯于把寄生意识体称为外星生物,认为弓形虫和灰脑病毒才是外星人入侵的根本手段,全球的猫都因此而遭殃。
然而,这一切观点和理论在如青木这样的觉醒者眼里却是不成立的。意识的独立存在,在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认知上的常识,如果意识不能独立存在,那他们那些清明梦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又如何进入到别人的梦里去呢?
所以青木不明白苏蕙兰向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当然知道苏蕙兰和梅教授一样,都是承认意识体的存在的,只不过科学家没有把意识等同于灵魂,也没有在未有科学证据之前作出过多无谓的争辩。
而苏蕙兰显然更加特殊,相较于梅以求,她是觉醒者,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和独立意识体验;相较于青木,她又是个学者,有着深厚的科学素养和理论功底。
青木觉得苏蕙兰在引导着话题朝某个方向走,她绝不是想说什么意识存不存在的问题。
果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苏蕙兰说:
“但如果你们以为我支持二元论,那就错了。相反,我是个一元论者。”
这一下青木和佩特鲁都愣住了。
看到他们惊愕的表情,苏蕙兰笑了,说:
“只不过我的一元论和我们刚才说的一元论不一样。传统的一元论者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物质,一切都是由物质构成的,一切现象都是物质运动的表现。我们的情绪、思维和意识,都是由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按照一定的结构和规律运动而产生的。
但我和他们的观点相反。我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意识,也就是‘我’,一切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意识的力量构建了这个世界,包括构成世界的‘虚无’的物质以及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则。”
这样的观点似曾相识,青木在脑海中搜索着,想找到谁曾说过这样的话。
佩特鲁是行伍出身,对哲学和科学都不是很了解,所以没有插话。
倒是青木头上的乌鸦忍不住插嘴道:“不就是主观唯心主义呱?!”
苏蕙兰纠正道:
“不,不一样。唯心主义一元论者认为世界的本源由精神构成,而精神的来源是神,也就是说,唯心和唯物论的根本分歧除了名称上所提示的‘一切唯心’和‘一切唯物’之间的区别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承不承认‘神’的存在。因为没有‘神’的话,唯心论者无法解释宇宙现象。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又不是个唯物论者,甚至不是二元论者,这一点是不是很奇怪?
但其实你们一点儿也不用感到奇怪,只要抛开唯物和唯心这样的传统概念,就可以很容易接受我的观念。如果一定要给我的观念一个名称,可以称之为——唯意识论。”
“唯意识论?”乌鸦嘴里含混地念着这个词汇,就像在咀嚼着什么东西,“呱呱,这听起来有点像尼采的‘唯意志论’,又有点像佛教的‘唯识论’。佛曰‘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尼采曰‘假如有神,我怎能忍受我不是那神,所以没有神!’……”
旁边的酣然喵呜叫了一声,看着煤老板眼神里充满了崇敬。
青木一把将站在头顶,一边用爪子挠着他的头皮,一边兀自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宗教和哲学名言的乌鸦揪了下来,笑骂道: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