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鸾峰上,土地公正忙碌的用手中的长杖在周围布下结界。那神色甚是严肃,丝毫不敢怠慢。
卷帘袖子高挽,露出麦色的前臂,将院子中的最后一处篱笆扎好。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身后的衣衫已经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卷帘双手抖了抖粗布上衣,试图能扇动些凉风缓解下燥热之感。
“上仙歇歇罢,赶紧喝口水。”一道殷勤的声音响起,原是那土地婆看见卷帘酷热难当,笑着端来水碗。
“这房子已经盖好,再添置些家具物什,也就可以将就着过活了。”土地婆笑吟吟的看着卷帘,复又转头向着屋门看去,叹道:“只是这样的光景,却是委屈了上仙和姑娘。”
卷帘一口将腕中的水饮尽,方才觉得沁凉舒爽了些。他抬手抹了下嘴角,顺着土地婆的视线看去,只见屋门口站立一名女子,五官清秀,没有半点娇柔之态,发髻高挽,簪着木制发簪。她似乎是换完了衣衫出来,正轻轻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缓步而来。
其实女子身上所穿的亦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农家粗布衣衫,只是女子样貌清新脱俗,倒是让这样粗糙的衣着都显得养眼了许多。
卷帘听闻土地婆的话,不禁一阵赧然。他性情木讷,不善言谈。此时看见女子换完了装束,亦是觉得着实太过简朴了些。但是此行匆匆,实在是没有时间挑选日用之物。就连这茅草房子,也是靠土地的帮忙,才能如此迅速的建好,勉强有了一处容身之所。卷帘颇为窘迫的看着女子,知晓她应该配的上更好的,跟随着自己偏居一隅,着实委屈。但是卷帘却又很是满足,这样的感觉是他几百年来都未曾感觉过的。那样充实而心安之感,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这天地间,还有一人在等他回家,总有一盏明灯为他指引方向,让冰冷的身体有了安身之所,让他还知道,自己活着。
女子看见卷帘对着自己出神,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知是否哪里不妥。双手复又稍作整理,才抬头笑着唤道:“夫君。”
土地婆听闻了这话,登时笑逐颜开,抬手掩在嘴边,偷眼看向上仙。见对方亦是双颊出现红晕,便又倒了一碗水,笑道:“哎呀呀,我那死老头子不知要忙到几时。这样磨磨蹭蹭,看来皮子又发紧了。”说罢,佯装不知的提着衣裙,闪身离开,只留下两人立在院中。
女子虽然性子直爽,不似那般矫揉造作。但是看见飞快离去的土地婆,还是面上红晕加重,抬眸看了男子一眼。她见卷帘亦是不好意思的挠头,被土地婆的举动弄得大窘,对上自己的目光,只是讷讷的傻笑。
女子抿紧嘴唇,片刻之后,便破功般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之前总是英姿飒爽,与卷帘在一起大多时候亦是策马扬鞭,笑看红尘,衣衫也多是利落的衣饰,此时真的穿上了妇人襦裙,倒是显得不甚自在。她走到卷帘近前,柳眉一扬,不禁笑道:“方才唤你,可曾听见?”
卷帘见女子几步来至近前,紧张的不行,下意识的就要向后退去。但是又觉得此举不妥,生生的忍了下来。只是心脏跳个不停,像是要出来了一般。他看见女子那略显张扬挑衅的样子,瞬间想起了还未登天之时,两人日日相处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率真可爱,毫无做作之态。每次想要与自己说话,都是这般直言不讳,却在对上自己的眼神时,又展露出些许的无措。时常偷偷的在远处凝视他,偷偷的发笑。
卷帘感觉胸中涌起炙热的暖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失而复得。他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憨憨的一笑,低声道:“你,方才唤我,夫……夫君。”卷帘声音极低,语气却是溢满了甜蜜。
“那你为何不回答。”
“邵……邵萱……”
“嗯?”
“萱儿……”
女子柳眉挑起。
“娘……娘子……”卷帘只觉耳根发热,整个脸皮都热的不行。这句话,竟是要鼓足这样大的勇气。只窘的他身形僵硬,活像一根木头桩。
邵萱被男人这样的憨态惹得抿紧嘴唇,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何其有幸,以游魂之身,与他在此相遇。前世种种顾虑,终是换来天人永隔。纵然是生前再多的不敢不舍,都尽数带进了地府,成为永生遗憾。但是今日,她却能站在他的面前,好好的唤一声‘夫君’。这是她以往仅仅存于心中,从未做过奢望的念头。邵萱无不心怀感激,能与他相守,是何等的幸事。
土地婆笑呵呵的来到了土地公的身旁,看见自家的老头子认认真真的将最后一段结界布置好,长长的舒了口气,回过头来,就看见自家老婆子,硬是吓得一跳。土地婆收敛了笑容,一手叉腰,一手将碗塞进老头子的怀里,口中愤愤道:“死老头,看见我这样害怕作甚,难道我是凶虫猛兽不成!!”
土地公忙不迭的端好硬塞过来的水碗,也不顾衣衫被飞溅出来的水浸湿,连忙堆上讨好的笑容,双眼弯成了一条线,出声哄劝道:“你看看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是这般火爆脾气。说我一顿倒是不妨事,可莫要因为这等小事伤了自己的身体,需知气大伤身,着实不该。”他前倾了身子,赔笑说道:“老婆儿心疼我,小老儿哪里会不知?这水定然是堪比天上的玉液,我得赶紧尝尝。”说罢,土地公将碗里仅剩的一口水一饮而尽,复又笑眯眯的将赶紧的碗底对着土地婆晃了晃,以表言辞恳切。
土地婆余光瞥见自家老头,终是忍俊不禁,气愤的脸色也绷不住,皱眉笑了出来。她伸手夺过水碗,伸手一戳老头的脑门,嘴里说了句‘老东西’,却终是笑弯了眉眼。
雨过天晴,土地公不禁松了口气。他直了直脊背,长长的叹谓一声。
“都照着上仙嘱咐的弄好了?”土地婆终是心疼老头,伸手在他的后背上揉了揉,四下看看结界阵法,低声的问道。
土地公抻着脖子朝着远处来看看,复又对着老婆儿点点头。“终归是能护得姑娘灵魂不散。”
土地婆的脸色瞬间的暗淡下来,鼻中酸涩,竟是不禁溢出了眼泪。她叹了一声,悲戚道:“哎,上仙是个好性子的,却为何这般的命苦。拖着一身伤回来,险些丢了性命不说,带回了姑娘的游魂,将所有的法力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若是再迟一些,元神就全都毁了,成了个无用的凡人。”语毕,土地婆不禁暗暗抹了把眼泪,发出抽泣之声。
“小声些。”老头看见老婆儿说的越发难受,不禁也跟着叹气起来。“上仙虽身居高位,却不曾有半点倨傲,对你我二人亦是礼遇有佳。他在天庭的生活必是不甚如意,否则怎会守着一座孤坟聊寄哀思。其实这般也是极好,那天庭人不管他的死活,不回去也罢。在这里清修,也不为是桩好事。听说孔雀明王险些毁了人界,那些天神可有顾忌我等的死活?连自己的同僚都可以置之不理,这样的地方,不待也罢!!”土地公说的激愤,长杖重重的戳了几下。
土地婆微微的颔首,抹泪道:“此言甚是,不回也罢。虽然姑娘只是一缕游魂,但是有上仙的这个结界,只要不踏出此处,就可以厮守一生。”她看了看远处说笑的二人,欣慰道:“上仙心里极苦,难得会有个笑容。之前未能保护好姑娘的肉身,终是我二人之过。此次定是要护得二人周全,守好结界。姑娘哪怕只是一缕游魂,却也可以慰藉上仙的一番心意,就让他们在这里,只羡鸳鸯不羡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