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楼梯,背朝所有人的时候,狄千雪轻笑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每次想要难过的时候,她都习惯性地用微笑来安抚自己。或者,是习惯性地用微笑时那种肌肉上扬的力量来阻断眼泪的流出。
回到房间,重重地把自己扔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狄千雪的脸上依然有微笑。其实,狄烈很好应付,只要把自己装成是一副奴隶的样子就好了,在这个家里,狄千雪唯一觉得难对付的人只有一个……
“嗡!嗡!!嗡!!!”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看着来电显示上不停晃动的那组属于英国的号码,狄千雪觉得心已经跳到喉咙口了。
紧张,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会让她莫名地紧张。
狄罂玄,他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应付不了的人。闭着眼睛按下接听键,然后,那边的人低低笑,依旧是不变的邪魅与冷冽。
“呵呵,让我猜猜,千雪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呢?”
“您……”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看见千雪被他牵着手的时候似乎笑得很开心,难道你已经喜欢上了莫听夏吗?嗯?”
低沉的,始终带着笑意的声音,听在狄千雪的耳中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我……我没有喜欢他。”
“哦?是吗?可是我却发现你笑得好开心呢,知道吗?看你那么笑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我记得他没死的时候,你也经常那么笑……”
“别说了……求你,别说……”
哀伤的语气,狄千雪知道他想干什么,同时,她也深深地明白,不管自己怎样说,他应该都会说下去的。打断,或许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短暂的停止罢了。
“别说?呵呵,别说什么?罂岚吗?你的意思是不要我说罂岚吗?可是,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罂岚的吗?就因为那个莫听夏对你微笑了几下就忘记了吗?我记得,罂岚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呢!”罂玄语气和煦地在话筒那边对着狄千雪说着,“那个莫听夏也可以吗?也可以为了你而死掉吗?还有,你不是一直都相信罂岚的灵魂没有离开吗?那么,如果他的灵魂看到你爱上了别人,会不会很难过很难过呢?他会不会再死一次,然后像第一次那样,流很多很多的血呢?不过我想,就算他真的再死一次,我们也看不到吧,啧啧,真可怜啊,流血的感觉应该很不好吧……”
“是为了要让我难过,所以才这样提醒我的吗?”
“呵呵,那么,你现在难过吗?”
“是的,我很难过。这样你满意了吗?”
“……当然。我很满意。”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可以挂断电话了吗?”
狄千雪的话刚刚结束,话筒那端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声音。轻轻地微笑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地、自然地垂落,保持着脸上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
直到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听夏。
狄千雪看着来电显示的那两个字,上一刻微笑不变的同时,又再次地微笑了一下。只是,她却并没有接起来,任凭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表情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放学以后我先去摆平那个猩猩!记得要等我哦!”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这样对她说。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她记得自己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她便看见他再次好看的笑了起来,像光一样动人且美好的笑。然而放学的时候,她却被狄烈的司机接回了家里。然后因为他而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过,虽然上车离开的时候很匆忙,她还是有偷偷地看他的,看他被众人簇拥着跟孤单的篮球队长一起走向后操场。
她知道,篮球队长一定无法让他受伤的。他家里的随从都在,而且喜欢他的人又那么多,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能够让篮球队长生不如死吧。所以,她一点也没为他担心,一点也没有。
想着听夏胜利时的微笑,狄千雪忽然觉得很困。翻过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打了个哈欠。然后,轻轻地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慢慢地闭起了眼睛。然后,呼吸渐渐地均匀。然后,一颗透明的泪慢慢地顺着眼角滑过她白皙的脸颊。
睡梦中,不自觉地再次收紧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角。
四年了,从狄罂岚离开到现在。她所能依赖的,似乎一直只有薄薄的被角。
……刚刚,他是想让我难过所以才要那样提醒我的吧,可是,就算没有他的提醒,我一样不会忘记你的,罂岚哥哥……你知道吗?不管是谁,都不可以让千雪忘记你的。所以,刚才千雪并没有难过哦,你看,我都没有哭是不是?千雪现在很坚强,是不是?……罂岚哥哥……
英国,伦敦皮卡迪利大街。圣詹姆斯地盘的尽头,一座爬满常春藤的老楼。
DUKES HOTEL——公爵酒店,201号房。
穿着干净的浴袍,站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他的脸上有笑,魅惑的笑。
电话旁,他的右手拿着话筒,左手食指死死地按在切断键上。然后,在某一刻,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滑离了那个键。
于是,话筒那端传来了单调的忙音。接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僵硬、消失,然后,悲伤取代一切,蔓延在冷峻的面庞上。
那个少年说——
“没错。狄千雪是我喜欢的人,是我从出生开始,唯一喜欢过的人!”
然后,那个少女笑了起来,很好看地笑了起来。
巨大的复古落地镜里,映出电视里的画面,画面上,听夏拉着笑容美好的狄千雪的手。
“你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吧……我应该很高兴,很高兴才对啊,看到你笑的时候,我不是应该像小时候那样,开心上一整天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你说那些呢?为什么呢?……狄罂玄——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痛苦地嘶吼着,拳用力地击碎了那面映出狄千雪笑容的镜子,鲜红的血一滴滴地流下,狄罂玄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哑哑地自言自语:
“如果死了的话,我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你了呢?……千雪……对不起……千雪……”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被抹去,再流下,再被抹去,再一次流下。
梦五街,4号,狄宅。
庭院里,狄罂语坐在藤椅上,仰着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静静地发着呆。
从很小开始,每当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会这样。甚至很多时候,狄罂语会觉得自己存在得茫然且多余,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着,没有什么必须要得到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是必须不可以失去的东西。就连讨厌狄千雪,也不过是一种长期的类似条件反射的反应而已。
某一刻,淡淡地收回视线。站起身,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背着个大背包,正在翻越狄家围墙的人。
“你是谁?”
当那个人落地站稳的时候,狄罂语冷冷的开口。
直起身,回过头,看到狄罂语的时候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嘛,当然是这家主人的朋友喽!”
“哦?主人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认识。”
还是凉凉的语气。然而看清他的脸的时候,狄罂语也微怔了一下。
——莫听夏,那个笑起来像光一样灿烂的少年,此时他的脸上,青青紫紫地遍布着伤痕。
“嗬,你一个小女佣能认识几个人?”
“女佣?!你说谁是女佣?!?”
狄罂语听了他对自己的形容立刻便怒了起来。如果此时手里有个狼牙棒,她保证立刻将他的脸打成猪头。
“不是女佣吗?难道是女佣的女儿?”听夏思索着皱了皱眉,然后摇了摇头,指了指藤椅上的瓶装果汁,“好了好了,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不会揭发你偷喝主人果汁的事情。乖,早点去睡吧。”
用慈悲的语气这样说完,听夏已经转过了身。
“莫听夏,你到底想要干吗?”
拦住了他,冷冷地问。
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看向狄罂语的时候,听夏疑惑的目光开始透出隐隐的荫翳。
“忘记我了吗?”看着他这样的表情,狄罂语忽然没来由地生起气来,“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白天你疯狂找那个贱人的时候,可是我告诉你的呢……”
“啪!!!”
清脆的巴掌声。这是狄罂语从小到大挨过的第一个耳光。
“注意你的措辞,有些形容词留给自己可以,但不适合乱用,尤其是,不要用在她身上。”
惊诧地捂着脸,听着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发出的那些冰冷的声音,狄罂语忽然很想笑:“呵呵,打女人?媒体眼里优雅的莫听夏竟然打女人?传出去真不知道是什么效果呢?”
“随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眼神却在下一秒里认真起来,“只要她没事就可以。”
“嗬,演技真的很好。不过,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吗?装什么深情啊,看着都恶心!!!”
“哦?很了解我吗?”桀骜的唇畔绽放起一抹轻笑,邪恶且充满夜的味道,与白天里对着狄千雪微笑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
狄罂语望着他,眼神忽然有些痴。白天时光灿的他,夜晚里阴暗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莫听夏?应该是现在的这个吧。或许,那个有着美好笑容的男子,只是因为某个特别的人而特别出现的。
“了解我的话一切可以更简单。”他用轻柔的语气说,笑容一点点地在脸上扩张,“忘记在这里见过我,不然,我是不介意让你消失的。”
说完,慵懒冷漠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再次迈动脚步。
“威胁吗?”狄罂语问。
“不。是警告。”带着笑意的答案。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听夏这样对她说。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那棵很靠近狄千雪房间窗户的老槐树下。她看着他,带着跟白天时一样的微笑爬上那棵树,跳进那间狄家最破的屋子。
“你可以吗?”
可以吗?可以让那个比任何人都习惯冷笑的狄千雪爱上你吗?如果可以,罂玄或许就能够解脱了吧。
狄罂语望着他消失的身影轻轻地问。然后,转身走进了狄宅,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听夏私闯狄宅的事情,当然,理由不可能是听夏的那个警告,而是在她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迷惘,一种很不确定却在思索时有喜悦感觉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