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桥这几天不苟言笑,也不和姊妹们玩耍。每天茶余饭后,就是上网查询有关白血病的资料。致义也是沉默寡言,回到家后不是仰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就是看着院前的树木、草坪,望着远处的澄江发呆。玉姿、阿娇和琼瑶都纳闷儿,问他们有何心事,或是什么麻烦事儿,两人又说没有。这日傍晚,大家都回到了家。玉姿把众人召集起来。致义和紫桥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阿娇、琼瑶,中间坐着玉姿,就像是三个法官在审问两个犯人。玉姿满面愁容,说道:“你们两个到底有何事儿,也不该瞒着。自从你们两个板起面孔,我们这个家,就像是炒菜忘记了放盐,一点儿味道都没有。”阿娇笑道:“也许两个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故意装出来的,是看我们有没有本事把他们逗笑。琼瑶,你有何妙招?”琼瑶笑道:“两个苦瓜脸,我有什么法儿让他们笑呢?我只想尽快把楼顶那块空地开发出来,种上些苦瓜秧儿。我们每天勤浇水,勤施肥。等瓜熟了,摘下一大一小两个苦瓜来,再把这两人找来,对照一下,看看究竟是人苦呢,还是瓜苦。”阿娇、琼瑶都嗔笑了,玉姿也掩面而笑。
见阿娇、琼瑶笑声中的模样儿越发可爱,又见玉姿那种笑,娇羞默默,就像是几十年前刚和自己见面的样儿,想到自己或许将不久于人世,再也看不到这些鲜花般的面庞,致义悲从心来,转过身去,头枕着沙发靠背,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也不想死,我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娇儿和瑶儿。玉儿,我也舍不得你呀。”众人正惊疑不定时,紫桥见致义自己把这事儿给说了,便把那化验单拿出来给大家看了,又把去医院的事儿给大家讲了。阿娇、琼瑶、玉姿听了,犹如晴天霹雳。玉姿听了,“啊”了一声,晕厥过去了,阿娇、琼瑶搂着玉姿,哭得死去活来。紫桥看着这边的致义、那边玉姿等人,不知安慰哪一个才是。
致义见自己还未倒下,家里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忙强打精神,与紫桥一道,让玉姿平躺下来。琼瑶拿来了被单,给玉姿盖上。阿娇端来温开水,玉姿喝了两口,睁开眼来。看到众人都泪眼朦胧,眼泪又掉下来,致义忙劝道:“还没有确诊呢,你们就这样。明儿我就去检查一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病。你也不要太心急了。”玉姿含泪道:“明儿紫桥就陪你去吧,我听到这个消息,连下地走两步的力气也没了。得抓紧儿,明天就去。”致义、紫桥忙点头。琼瑶默然无语,来到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和皎洁的月光发呆。阿娇见众人还未吃晚饭,便进了厨房。无甚心情,只得煮了简单的面条,先端到玉姿面前,玉姿说道:“娇儿,妈妈吃不下。”阿娇双膝跪地,把碗举到玉姿嘴边,含泪道:“妈妈,爸爸身体不好,你又不吃不喝,这个家咋办呀?”说罢,眼泪夺眶而出,玉姿只得爬起来,把碗接了。阿娇又给致义、紫桥端来面条。阿娇又端了一碗出去了,半晌,又端了那碗面走了进来,哭泣道:“无论我怎么劝,琼瑶就是不吃。”致义、玉姿、紫桥、阿娇都出来了,轮流劝慰。琼瑶却说心情很糟,没胃口。众人又劝她进屋,免得着凉。琼瑶又说自己想静一静,众人只得依了她。
众人又回到沙发上发呆。又过了许久,仍不见琼瑶进来。阿娇又进厨房,给琼瑶煮了面条,可琼瑶还是不吃。紫桥又过来劝,还是没有效用。紫桥便进屋去,把小提琴拿了出来,随手端着一个小凳,然后坐在小凳上,面对琼瑶,仰头看了那月亮一会儿,便拉起了《彩云追月》。阿娇双手捧着面条,月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冒出的热气。月光溶溶,情意融融,琼瑶静听这温柔婉转的曲儿,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正全神贯注地拉着,一个双手捧着那碗面条,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琼瑶心一酸,含泪说道:“哥,姐,我知道你们的良苦用心。你们想用明月和彩云,唤醒我对美好生活的信心,想我在困难和磨难面前坚强些,不自暴自弃。我听你们的。”说罢,双手接过面条,吃了起来。等琼瑶吃完了饭,阿娇、紫桥随琼瑶走了进来。众人相顾无言,也就早早睡了。
致义心想,趁自己头脑还清醒,得交代一下后事,若某一天真的去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也就没有遗憾了。转而一想,如果我这么说,玉姿稍稍平静的心又要起波澜了。与其看到她们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还不如看到她们的笑脸,也算是最后岁月里的一种享受,管他呢,过一天算一天吧。玉姿心想,我若劝他两句,岂不是劝他平静地死去,不要放心不下老婆孩子等语?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或是说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病如今仍是医学上的难题,即便骨髓移植,那也是万里挑一,甚至是十万、百万里挑一,哪里蒙得住他。若是分寸没拿捏准,不但没有安慰他的心,反而弄得他心里惶惶的,管他呢,过一天算一天吧。两口子都没了言语,一个翻来覆去、一个辗转反侧,都睡不着。紫桥的脑海里,昔日的悲惨经历和今日的幸福生活交替呈现。又想没有爸爸的日子是个什么境况,越想越后怕,便强行让自己的脑子不再想。越不想,却又老是想着。因而也是一夜未眠。
琼瑶和阿娇先是抱头痛哭,后来阿娇见琼瑶像是如睡针毡,便劝道:“你也别太伤心了,还没确诊呢。即便确诊了,也不是说一点希望也没有,那就是骨髓移植。骨髓库中寻找是有些渺茫,但你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你和他配型的可能性很大。到那时,说不定你真的还是爸爸的救命稻草呢。”听了这话,琼瑶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拍着手儿笑,口中不停地念阿弥陀佛。然后双手搂着阿娇的腰,呼呼睡去了。阿娇却睡不着,想翻身,却又被琼瑶搂着。只得直挺挺躺着,听琼瑶不停地呓语:“上帝保佑”“阿弥陀佛”。等琼瑶手稍稍一放松,阿娇爬了起来,穿上睡衣,进入客厅,把放在沙发一角的化验报告拿了,然后又进入卧室,借着灯光,看着报告单上的文字发呆。看着看着,阿娇觉得这化验报告有些不对劲,爸爸叫江致义,这上面却是江至义,莫非医院给弄错了?接着,便是一阵狂喜,本来想把琼瑶弄醒,又见她睡得正香,面容有些憔悴,也就罢了。又想,若这个江致义真的没病,那个江至义却是这个病了,他的老婆孩子听到后不知又会怎样的伤心?又想,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儿,或许是医生仅仅把名字弄错了。至深更半夜,阿娇便蒙眬睡去。琼瑶却醒来了,看着阿娇手里的化验报告单,再看看阿娇憔悴的面庞,琼瑶感叹道:比亲生的还亲,爸爸,您当初的决定显然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