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医疗中心换届的时候,那个名叫金文忠的副院长,平日里说话粗野不堪、大话连篇,什么都敢说,因此大家给他取了个绰号“鹰嘴”。此人最不被看好,结果偏偏他当选了。地球人都知道这官儿是他拿钱买的,有的说是花了五十万元,有的说是花了一百万元。尽管政府派人又是找人谈话,又是评分,可是这些结果都不当众公布,大家都认为是没有遮羞布的骗人的把戏。琼瑶进医院不久,这些事儿也轮不到她指指点点,只是按部就班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这天中午,琼瑶很晚才下班。刚走到医院后大门口,看见地上掉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琼瑶捡了起来,匆匆浏览了一遍,见四周没人,随手往口袋里一放,便匆匆回家去了。原来,这个笔记本是一个名叫鲍丽丽的药贩子丢下的,上面记载了给各个医生和各个环节管事儿的、大小官儿的返点。她记载的目的是便于弄清账目,防止有人趁浑水摸鱼,若是医院终止与她的业务关系时,也可以拿来作要挟的资本。见笔记本不见了,丽丽急得满头大汗,在医院里四处寻找。垃圾堆、厕所都找遍了,还是找不着。这丽丽,与文忠的关系谁也道不清讲不明。院长的办公室就像是她自己的家,出入随便得很。下午,丽丽只得去院长办公室找文忠通气。文忠笑道:“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一个笔记本吗?这么心急火燎的。”丽丽跺脚说道:“我的院长大人,若是有人捡到了,交给了检察部门,这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了么?”文忠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知如何才能找回来。
琼瑶刚刚参加工作,涉世未深,把一切想得那么美好。下午上班之后,就想把这笔记本儿交给院长,以便院长惩治不正之风。正当文忠和丽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琼瑶走了进来,笑道:“金院长,我捡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给病人开回扣药的医生和各个环节主事儿的名字,以及回扣金额,人数众多,金额惊人。我看应该好好治理治理了。”文忠指着身边的一个皮椅,笑道:“拿过来我看看。”丽丽忙把椅子挪了挪,琼瑶侧身过去,把笔记本递给了文忠,自己则在那个皮椅上坐了下来。
文忠翻开本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笔记本合上,锁进了抽屉,笑道:“现在是这么个社会风气,单凭我的力量,哪里治理得了?琼瑶呀,你何不也给病人多开点儿回扣药,为自己多挣点儿嫁妆?”琼瑶正色道:“我就是穷得流浪街头,也不干那些缺德的事儿。”文忠听了这话,心里很是不悦,但仍旧满脸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傻丫头,你可以走了。”琼瑶噘着嘴儿说道:“治理不治理,如何治理,你总该给我个说法呀。”文忠不耐烦了,说道:“还不快走,我这儿事情还多着呢。”琼瑶心头的火气上来了,也不顾及文忠的颜面,愤然说道:“我真不该把那本子交给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心比锅底还黑。”文忠见笔记本已经到手,眼前又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黄毛丫头,那鹰嘴的本性又显露了出来。看着琼瑶,文忠色眯眯地笑道:“你不是说我心黑、缺德吗?我就喜欢干那些缺德的事儿。我这个院长,大家都说是买来的,一点不假。既然是花了血本,我就得把它捞回来,并且还要赚上一笔才心甘呢。你看,我挣钱有多种渠道。进个人,没有三五万是不行的;销售药品,卫生材料,销售利润的百分之十到二十归我;购设备、搞基建,也是赚钱的门道。设备、基建都披着招标的外衣,药品省上招标,这外衣大着呢,他们吃了大头,我们啃个骨头是应该的吧。账上又无踪迹,谁人奈何了我?今儿你又把本儿交给了我,我更放心了。”
丽丽见文忠说得太露骨了,听得心里起鸡皮疙瘩。心想,金文忠啊,金文忠,你这个院长还想不想当?忙又是挤眼又是咳嗽。文忠仍然没那回事儿似的,继续说道:“怕什么,如今有几个是清官?农业上,上面拨款修堰塘,他们就弄成能养几十斤鱼的池塘;建设上,国家明令不能随随便便盖楼堂馆所,他们确把办公场所弄得比白宫、克里姆林宫还富丽堂皇;交通上,高速公路修得像豆腐渣,乡村公路修得连豆腐渣都不如;民政上,战场上缺胳膊断腿的没有补助,那些当官儿的亲戚舅子弄个假军人,领他个盆满钵满,等等,说他个十天八夜也说不完。你看看,如今的当官儿的,有几个不搞企业、开馆子,偷税逃税洗黑钱?亲朋好友扁着脑袋往公务员队伍里钻?不扯远了,就是这些医生,为了药品回扣,忙得不亦乐乎,到头来还不是九牛得一毛?我就像是传销的上线,坐在高高的金字塔上,那钱财就滚滚而来了。有了钱,一切就好办了。有人要调查,拿钱摆平就是了,他们比我还贪呢。有了钱,那女人有事没事就往我这里跑,我快招架不住了。”丽丽听到这话儿,红着脸悄悄走了。
文忠越发来了精神,笑道:“有了权,我的那些狗腿子们就来巴结我,给我送钱送物,点头哈腰,我享受了当官的威风,他们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当然为我摇旗呐喊。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榆木疙瘩一个,不开窍。做事儿有你们的一份儿,当官儿、挣钱、享受荣誉这些事儿你们都得靠边站了。若你听话,顺应时代的潮流,你就不用熬更守夜了,我给你个既清闲又肥美的位置。”琼瑶听了这话,心凉透了,忙把文忠的烟灰缸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来,狠狠地摔了下去,指着文忠的鼻子骂道:“金文忠,你这狗娘养的。”然后冲出文忠的办公室,奔家去了。丽丽见琼瑶怒气冲冲地走了,又走了进来,怒道:“你也太强势了,不怕她把你说的话给传出去了?”文忠咧嘴大笑:“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娃娃,还想跟我斗,怕是嫩了点儿。我说的话,又没有录音录像,她要是拿出去说,谁信?”丽丽说道:“要是她果真给录下了呢?”文忠笑道:“从她进屋的神态、说话的声音,我就断定了。你也不必担心。”
因离家有一段路程,往日都是香雪接送。今日提前回家,琼瑶坐了几站公交后,步行往家去。离开了那些高楼,琼瑶往远处一看,只见远山雾霭一片,朦朦胧胧的,不知其真面目。琼瑶突然感到自己的前途就像眼前的景象,摸不着北。回到家里,只有阿娇已经回来了。看到琼瑶脸色不好,也不言语,忙问她怎么了。琼瑶只是说心里不舒服,其余的一句也不愿多说,发了一会儿呆就睡去了。晚上,听说琼瑶病了,致义、玉姿、紫桥、阿娇、香雪轮流过来问候,琼瑶怕大家担心自己,便强装言笑,又吃了些晚饭,大家的心才稍安。
睡了一晚,烦心事儿已经忘了大半。第二天琼瑶休息,上午在家看书,下午跑到阿娇那儿,阿娇陪她看了一下午的老虎。第三天,琼瑶一早来到医院,同事们看她却是异样的目光。有的横鼻子瞪眼睛的,有的讽刺道:“我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还假装高尚。若不是她的老子靠搜刮百姓存了些钱,她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干?”当然,也有人说琼瑶说得对、做得好。其中,还有一位副院长一边抱怨目前的现状,一边不厌其烦地给琼瑶打气。琼瑶听了,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麻辣一齐涌上心头。好在今日病人有点儿多,把一大堆病人看完了,一天的光阴也打发得差不多了。晚上,琼瑶怕家人担心,只好装作没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