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被拉回现实,她瞧一眼那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家伙一眼。
小乞丐磕头:“小姐大善人……”
穆春笑。
玉画以为她同意,打算拿几文铜钱打发了。
穆春拉住玉画正要解荷包的手:“……你怎知他不是骗子?”
玉画错愕。
“我不是。我不是的。”小乞丐忙辩解。
穆春知道玉画以为她还是原来那样任性妄为的小姐,发不发善心全凭心情,轻轻一笑,拨开玉画的手,对小乞丐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不过你有手有脚,挣口吃的不难,何苦要乞讨看人脸色?”
小乞丐迟疑:“我能……能干什么?”
“喏……”穆春手一指田地里:“他们除草,你就把草抱出来,一天给你二十文,几个馒头总是够的。”
小乞丐面露难色,犹豫道:“可我力气小,怕是搬不动……”
穆春听见他推辞,知道这小家伙不仅人穷,怕是志更穷,轻笑着道:“那就等你长大再搬……”
小乞丐乐不可支,忙磕头:“谢谢大小姐……”
突然笑容凝在脸上,因为他耳朵清晰地听见穆春对玉画说了几句话。
而玉画霎时将这话放大音量,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小姐说,大家以后,不许给他一个馒头,不许给他一文钱,等他长大了,能干活了,再说。”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
这一笑,远远近近干活的,休息的,闲聊的都哄堂大笑起来,此起彼伏。
此刻才有大胆的农人笑着对穆春说道:“大小姐英明,这小家伙,厉害着呢。讨饭的还嫌我家饭馊,给个馒头嫌少……”
“上次给了两文钱,骂老子是穷抠……”
“他还有个好吃懒做的爹,成日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等儿子养呢……”
穆春这才知道,小乞丐是祖传的人穷志短啊。
幸好她留了心。
几文钱事小,被人欺骗了难受。
穆春重生一世,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利用。
善心也好,感情也好。
笑完了说完了休息好了,农人们又开始干活。
小乞丐带着对穆春的几分恐惧,早就羞得跑不见了。
穆春站在田头,问一位农人:“你家里有地吗?”
“有啊,不过两亩薄田,小的老子娘在侍弄,种点儿菜吃……”
“那若是我把这田租给你种,自己耕自己收,每季交租,你可愿意?”
“……”农人激动的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大小姐……租给我……我……”
“嘘……”穆春冲他示意:“只是问问……不一定呢。”
“能成,能成,小的一定种好……”农人立时一迭声保证:“一定能种好……”
“我回去跟母亲说。”穆春瞧他兴奋、激动,知道此事能成。
旁边他穿着开裆裤的小儿子,奇怪的看着他爹低下头,手背擦了擦眼睛。
“爹,你被沙子迷眼了吗?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稚嫩的声音让农人不好意思,他蹲下身搂着儿子,小声道:“咱们会有自己的田了……”
小孩子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用短短的手指头去拨弄他爹的眼睛,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沙子。
穆春拉一把玉画:“回去吧。”
上一世,田庄改革,是从严家兴起的,在三年之后。
严家田庄太多,每年看管的人顾不过来,严和明聪明,提出将田租给农人自己种,只要派人收租即可。
大规模减少田庄看护人员,也少了雇工和庄主的冲突。
穆春那时得知,对严和明精明的头脑佩服得五体投地。
毕竟,这在楚州,她所知道的范围内,属于首创。
相比现在庄主将田地都握在手中,每年请雇工耕种、管理、发工钱等繁琐的事务,收成不一定多,反而麻烦不少。
穆春觉得可以一试。
她又在田间地头转了几圈,低声问了几位农人,得知他们都愿意之后,暗示他们先保密。
几位农人欢呼雀跃间,强行把激动的心情压了下去。
玉梅匆匆跑过来,跟穆春窃窃私语,穆春笑:“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不过二个时辰不到。
“等用了午饭再去吧。”穆春对玉梅说道:“让他急一急。”
黑暗中,木鱼的声音,会让人发疯的。
他被抓住,只怕一直在想如何脱身、如何保密……却不料烦躁的木鱼声吵得他无法安神。
声音规律,敲击节奏缓慢。
一个时辰内,缓慢有节奏,黑暗中不能视物,噪音中不能思考和入眠,一点一点,让人习惯了这种节奏。
而后,忽然加快,或者变得更慢,一直依赖的声音杂乱无章起来,他就会焦躁不安,惊慌失措……会想要冲出去,将那声音的节奏掰正。
可是他出不来,做不到。满肚子的憋屈和情绪无处安放,急需要发泄口……
人就会狂躁焦虑。
这一招,胡彩玉拿来对付玉梅。
玉梅在黑暗中被关了三天,状若疯癫,趁还有意识,一头撞死在屋里了。
死也没有出卖穆春。
那时穆春太蠢,妄想与胡彩玉较量,在屋里行巫蛊之术,咒胡彩玉死。
胡彩玉得了线报,从玉梅屋里抄捡出巫蛊娃娃,严刑拷打玉梅,让她承认是穆春主使。
玉梅挨住酷刑,一言不发。
胡彩玉用了夜里敲木鱼的法子。
穆春想来,玉梅连酷刑都熬得过,却熬不过这种手段,可见厉害之处。
慢悠悠吃了午饭,穆春继续无视豆豆一面对大军嫂子笑着讨好,一面暗中向她求救的小眼神,去马厩看人。
田来顺还在敲木鱼,屋里早已经不似先前安静。
里面传来踏脚声、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吱吱声,还有间或性的怒吼:“别敲了!我ri你老子娘……”
“砰”,大概是椅子连人撞到墙壁。
那人被绑在椅子上,走不动,跑不了。
只能气得双脚在地上不停踏动。
“砰砰砰……”是额头撞击墙壁的声音:“老子都说了,招啊招啊,怎么还不放老子出去……”
别说那人在漆黑的屋里,看不见摸不着,听见声音会崩溃,穆春在马厩外听了那“梆梆梆”的木鱼声,也十分烦躁:“停了。”
心里有事都会想安静思考,穆春是,那人也是。
此刻连绵不绝地噪音,搅得人心神不宁。
如平静的池水,忽然源源不断被人暴力扔进石头,溅你一身,且无力阻止,真的能让人发疯的。
“吱呀”的开门声,让里面的人停止怒吼,他连人带椅子摔倒于地,额头上已经磕破了皮。
穆春料错了,他不是以头撞墙,而是以头撞地。
“严家……是严家……”那人不等穆春问,急忙大声招供,喘气都顾不上:“严家给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