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立是两榜进士出身,也是十年寒窗苦读过来的。
“老太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严和明“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我们严家,本就无官身被人取笑,笑我们是下贱的商户……如今我祖父病重……主要是为瞒着他……”
“那你更该遵守规矩,踏踏实实读书,清清白白参加考试……”穆立不为所动:“我若是为你一人,那于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们公平吗?”
“云大人都可以,为何你不行!”严和明见来软的没有用,一下子站起来,梗着脖子反驳。
“那是他的事,我与他不同!”听闻自己的上峰楚州太守云敬开都被收买,穆立气得浑身发抖:“凭你们严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偏我不是那鬼!”
“你……”严和明见他软硬不吃,说出狠话:“你可别后悔!”
“大丈夫者,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做错低头,挨打站好!而不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不劳而获!真是有辱斯文。你这些年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穆立听他语出威胁,恨极怒极。
“我不是你的学生,又不是你穆家人。此番不过有事相求,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说这些屁话干什么?”严和明自顾自起身,语带轻蔑。
“你……荒唐、无耻!”穆立气得浑身发抖。
严和明不管不顾,打开书房的门,对候在门口的小厮来喜道:“走吧。”
来喜指着带来的三箱礼物,问严和明:“这怎么办?”
“带回去!”严和明踢来喜一脚:“别便宜了那些傻叉!”
来喜忙不迭指挥人抬箱子。
穆春在看见严和明出来的那一刻,就将头扭过去,紧紧贴在冰凉的山壁上。
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怒从心头起,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她不敢看,不愿意看。
她怕她忍不住!
她的指尖掐进肉里,死死咬着牙,像是能听见滴漏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震得她发疼发麻。
短暂一瞬,于她却是如此煎熬漫长。
等严和明满脸怒气和轻蔑地走了,见书房门开着,被支走的仆婢尚未回来,穆春便悄悄溜了进去。
穆立气得瘫坐在太师椅上,胡子一抖一抖。
穆春乖巧行了礼,叫了声祖父,又走到他背后,轻柔地给他捶背。
穆立渐渐消气,情绪沉稳下来。
穆春见时机成熟,走上前跪在穆立面前:“祖父恕罪,孙女听见了你和严家二少爷的话。”
其实穆春并未听见,不过用脚趾头想,也该猜到,严和明抬重礼,定是请穆立保密。
走时怒气冲冲,礼也抬走,那就是没谈成。
“听见便听见,他做出那等丑事,还怕人知道?”穆立因她方才的乖巧,并不生气,只是叮嘱:“不过,听壁角也是小人行径,日后切不可为。”
穆春点头,并不起来,挺直了脊背直直跪着:“只是,孙女却想为严家二少爷说句话。”
穆立顿时神情激动,脸上怒气更甚,手指头指着穆春哆哆嗦嗦:“你……女孩子家家,你知道什么!”他以为穆春被严和明英俊的外貌所迷,但又不好直说。
“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孙女身为内宅闺秀,自然没有祖父知道得多。”穆春言辞诚恳:“可同样为人子孙,孙女却是斗胆说话。”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出去!”穆立不愿意听,拿出祖父的威严。
穆春岿然不动。
她跪在那里,一字一句:“从前我顽劣任性,母亲跟着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可是,纵然对我再灰心失望,却也不曾放弃过我。我磕破了额头,她急得团团转,生怕落了疤;我生病,她不眠不休,日夜照顾……”
穆立瞪着眼睛,却没有再赶她出去。
孙女这一跪,不管是舐犊之情,还是纲常伦理,他都狠不下心。
“严家二少爷科场舞弊,的确不对,可他也受到相应惩罚。他如今来求,是全一个名声,作为外人,我也觉得他提出这种要求,无耻之极。”
“可据我所知,严老太爷如今躺在病床上,时日无多。孙子不成器,固然让人心寒,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还是严家人。就像我犯错再多,母亲还是心疼我。严家二少爷再无耻,严老太爷还是会为他操心的。若是他老人家有什么不测,咱们……”穆春没有说完,她看见穆立陷入思考。
“严家二少爷所求,不过是让祖父不开口主动提及此事。”穆春劝道:“这不是难事。”
楚州贡院张榜公示,三日时间。严和明说他已经打点好楚州太守云敬开,那说明,楚州那面,消息不会流出。
唯一提防的就是阳岐城这边,穆立跟别人提及此事。
“若严老太爷真因为此事出了不测,祖父难道不会愧疚么?”穆春直视穆立的眼睛,澄澈清透:“祖父教育我们,孝字为尊……”
“你是不是看到了严和明?”穆立听穆春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滋味难明。
同在阳岐城,严家为百姓修桥铺路,他早有所闻,好感是有的。
与严老太爷早些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若非严和明科场舞弊,至楚州士子们的颜面不顾,他也不会轻视严家。
严家老太爷若真是因此故去,他若说毫无愧疚,那是没良心。即便严和明作恶在前,可法外还能开恩呢。
“那个卑鄙无耻,目无尊卑的家伙?”穆春诧异穆立居然能想到那上面去,立刻咬牙切齿恨道:“这种人,打入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穆立听得解恨,没有再追问,男女之事,难以启齿,尤其是从他这样的长辈口中。
穆春又还那样小。
“你真是只是担心严老太爷?”穆立手指头敲击桌面,琢磨着。
“也是为穆家好。”穆春胡乱编造:“父亲归家路遇严和明,说此人歹毒狠辣,瑕疵必报。孙女想,即便咱们有理,可遇见不讲理的人,纠缠只能是咱们吃亏!”
若遇到的是人,你不让步,大可不谈;可严和明是一条狗,还是一条恶狗,见人就咬的那种,他才不管你有没有道理。
你就算讲道理把他讲服了,他也要扑上来将你咬得鲜血淋漓,谁叫你跟他废话了?
这种人,有多远躲多远,直到你有实力,将他打得跪地求饶。
显然,目前穆家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他有错在先,还敢乱攀咬?”穆立气得浓眉倒竖。
“他错了,自有律法惩罚他。可他若是打击报复,您不在阳岐城,父亲身无官职,岂能斗得过那等小人?”穆春忧心忡忡,向穆立叩头:“孙女知道,祖父您半生刚正不阿,清廉坦荡。这等事,孙女自会派人去做,绝不让祖父为难。祖父只需要按时启程回楚州……”
“老夫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这些宵小的卑鄙手段!”穆立严词以对。
片刻后以手扶额,头疼不已,对着穆春有气无力挥挥手:“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