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你能留意到这些,很好。”周氏不等她说完,就猜到要说什么话。
她伸出手掌温和地在穆春头顶摩挲:“能不擅自做主,过来问我,也很好。”
“那母亲都知道了?”周氏的话,无疑让穆春确认,银杏树的确是穆秋所为,想要扰乱大哥赶考的心神,让他失误,名落孙山。
好恶毒的心思。
虽然各成一家,可穆家因穆立还在,并未分家啊。
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大房落败?严氏脑壳有坑吗?
上一世,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后宅的弯弯绕绕,对银杏树通灵深信不疑。
如今有了提防的心思,才发觉,后宅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家和万事兴。”周氏瞧着她温和地笑:“你能有长进,比抓那些暗地里装神弄鬼的人,更让母亲觉得有成就。”
玉嬷嬷端了几碟点心放在小几上,看了一眼周氏掩藏不住的笑意,左手压着右手的袖子,给穆春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块“鸡蛋酥”,轻声说道:“银杏树不过是小事,太太哪里管得过来?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每天都有十桩八件的,若是件件上心,太太累也累死了,偏大事还没办。”
无伤大雅?穆春想了一下,玉嬷嬷的意思,大概是没有对穆凌云的赶考之心,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周氏轻轻揭过,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身为穆家当家主母,周氏并不缺少雷霆手段。只是,需要她出手的时候,很少。
“不过,既然连你都知道了,说明她们胆子比我以为的要大得多啊,居然连遮掩都不愿意了。”周氏沉吟半响,起身对穆春说道:“你随我来。”
她要去的是穆家二房住的西院。
穆春知道周氏是误会了,银杏树的事,是她用心观察才知道的,并不是周氏以为的“二房已经毫无顾忌”。
毕竟,她先前一直给人的印象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她都知道,那周氏推测的是穆家上下都心知肚明。
因此发火,也不奇怪。
她不想解释,警告一下二房也好,省得穆秋还搞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和位置!
穆家西院,严氏正在跟穆秋反复确认:“你大姐当真不再理你了?”
“是。她说不会原谅我。”别说严氏,穆秋自己也纳闷:“往常我示弱服软,她不出半天就消气了。这次都过好几天了。”
“不应该啊。”严氏嘀咕:“她有什么异常?”
“异常?”穆秋凝神细想,才道:“她突然说,无耻之人,是从根子上就烂掉的。”
“这是什么话……”严氏还在分析,伺候她的玉翠朝她行礼,轻声说道:“二太太,大太太来了。”
严氏慌忙起身,披了一件月白色绣绿竹的外衫,又用帕子将两腮的胭脂擦去几分,对着镜子照了照,连口脂也擦掉了,才咳咳几下:“我去迎一迎。”
“二弟妹,你身子不好,还是坐着吧。”她这一番动作耽误,周氏已经掀开帘子进来,将她按在藤椅上,又命人拿了靠垫来,给严氏垫上。
“人说,病如西子美三分。”周氏打量严氏,眼里闪过一抹艳羡:“二弟妹如今体弱苍白,倒是更显三分柔美。”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毕竟,作为一个外表普通的女子,谁不曾幻想过,美貌倾城,万千宠爱?
只是,在周氏心里,也仅仅只是一小丝而已,动摇不了她对严氏看法的分毫。
“大嫂谬赞。”严氏忍不住就露出得意笑容,歪在藤椅里,轻柔问道:“大嫂前来,所为何事?”
“哦,两件事情跟你说一下。”周氏像是此刻才记起自己的职责,如梦初醒,瞧一眼严氏后,清了清嗓子:“一是,前几日停了你们二房的月例,不知道可有捉襟见肘的地方?若是有,可去账房支取不多于五十两纹银的数目,分月再还。二是,穆家那棵老银杏通灵了,新来的园工照料不好,想跟原先的取取经。我顺道问你一句,你可别多心。那旧园工,我记得,是你身边伺候的徐嬷嬷举荐的亲戚,是吗?”
严氏听见她先提扣月例,后提银杏树,心里蓦地一惊,感觉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预感大事不妙。
那句“你可别多心”简直是提醒她一般。
难怪周氏进来就夸她,原来厉害的在这里等着。
严氏强自压下心头的忐忑,微微扯开嘴角,露出三分笑容,瞪着眼睛作无辜状:“大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氏皮笑肉不笑,也将嘴角微微扯一扯,一抹了然于胸的表情:“劳烦徐嬷嬷走一趟,请她那位亲戚过来,教一教新来的园工。”
严氏无辜地眼睛眯起,笑得真心实意:“不劳烦,明日一早,就让徐嬷嬷去。”
那位园工是花银子封了嘴的,倒不怕他说出什么来。
周氏徐徐起身,又将要起来送的严氏按在藤椅里,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弟妹安心休息,少操心那些树啊花儿的。”
若非知道缘故,穆春会以为周氏不过是让严氏不要操心徐嬷嬷去找人之事。
如今知道银杏树的通灵与二房有关,这话再听起来,就是敲打。
严氏不蠢,相反还很聪明,否则不会摸清了穆春的性子,让女儿处处示弱吹捧。自然是听懂了周氏的言外之意。
她微微垂下双眸,不让人看出她本来情绪:“……徐嬷嬷自然会办好。”
周氏见她冥顽不宁,还跟自己装聋作哑,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忽然转了脸色,正色道:“那是棵老树,穆家先祖种下的,若是救不活,只怕徐嬷嬷那位亲戚,少不得要给穆家一个交待!”
严氏试图插科打诨:“大嫂不是已经辞退了那园工么?”
没有证据,就无可奈何。
周氏听闻,一向柔和的脸孔显出几分气势来,严氏不敢逼视,只听见她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可我身为穆家主母,辞退的人再抓回来,难道还办不成么?”
严氏听闻此言,勉强挂着的笑容僵在脸上,极不甘愿从喉腔里挤出一句:“知道了,以后不会操心花草树木。”
周氏闻言,这才又换上笑容,按了按她细嫩的手,不作停留地带穆春走掉。
严氏窝在藤椅里,恨得咬牙切齿。
方才,若不是她转圜地快,周氏怕会撕破脸将事情闹开。
最开始,银杏树落叶,的确是她命人往树根里浇了盐水,暗想园工是徐嬷嬷亲戚,给些银子自会闭口不说。
后来周氏将园工换了,她曾经猜测过一阵,后见周氏无动作,也就放了心。
没想到,过了这几天,周氏居然亲自来敲打她。
还带着小辈,当着穆秋的面!
哼,她也是要脸面的。
扣了二房的月例,还假惺惺说可以提前支取分月还。那她怎么一开始不分月给呢?
严氏细白的脸上,流露出恼恨的神情。
想到自己压低声音被迫说出“知道了”三个字,又保证了一番,就恨周氏以当家主母的权势逼迫她妥协。
真是窝囊。
窝囊的她直怄气。
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儿子,凭什么周氏嫁过来就掌家,她进门只能做小伏低,受人掣肘?
她恨,她不甘。
穆秋年岁尚小,虽然知道些笼络穆春的手段,对于更深奥的内宅,还是不大懂,她此刻又忐忑又高兴。
忐忑的是,银杏树通灵的事情,大伯母好像有所察觉,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高兴的是,大伯母说,月例虽然扣了,可是能先跟账房支取五十两银子诶。
她们二房,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光是买通旧园工,就花了十两。还有母亲秋冬两季吃药,支出远比另外两房要多。
“被人欺负到脸上来了,你笑什么?”严氏瞅见女儿高兴,出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