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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风是南寒后期的一代名臣,后来在南北之战中脱颖而出的众多南陵名士,如罗武、宕知、赵离等人,均与其有些渊源。由于其一生短暂,正史并没有关于他的结义兄弟周桐过多的记录,只提到他曾经最信任一个叫周桐的人,后来此人失踪。
但是在野史《南陵异志》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曾经作为秀风最信任的左右手周桐不是失踪,而是选择了与其分道扬镳,因为秀风性情大变杀妻弃子,令其寒心。
这个谣传说的是秀风迎娶刘慧的五个月后,期佑二年的清明节,那一年,南陵发生了一场扑所迷离的刺杀案,最终改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朝政格局。
。。。。。。
清明的那一天,南陵州金陵城郊的某个无名山头,一座坟头孤寂的隐没在杂草堆里,甄妍的名字在枯草中若隐若现,一个满身邪气的男子静静的坐在在墓碑前,遥望远方那片油菜黄花地,他是如此的入神,以致有人靠近竟毫无察觉。
林子里枯草响动,周桐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赫然看见了秀风脸上泪水滑过之后干涸的痕迹,一个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身影刹那间浮现眼前,凄惨往日如昨日般重现,看着此情此景,周桐禁不住涌上一阵心酸。眼前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子,周桐突然觉得他已经变了,他早已经变了,从甄妍惨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死了。若是初见,谁人又能想过,这个爱民如子、柔弱无助的痴情邑令,竟会是一个杀妻弃子的冷血恶魔。
“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谁会想到在杀手无情之外,还有一个杀手无形。”
秀风抚摸着心爱女人的墓碑,声音平静:“不过是借一把刀而已,我知道你不能接受,谁愿意满手血腥,是这个老匹夫逼我这么做的!”
“活在仇恨之中,日日虚空假面,值得吗?”
“你说得轻巧,如果你最爱的女人被人杀死,你一辈子若无其事吗?夜夜噩梦的感觉,那种无助,你知道吗?”
“但少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从来都不愿意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负责,真正害死甄妍的,是你自己。。。。。。你好自为之吧。”
周桐转身而去,望着大哥渐渐模糊的身影,一行水珠从秀风眼中滑落,溅落在墓碑之上。
“圣贤是不存在的,难道不是吗?”
自此两人一别永恒,人生已不是初见,秀风的世界里再无卖字人周桐。
多年后,枫雪凤栖山下,流传着一个叫周木同的文弱穷书生中年习剑,最后成为一代剑术宗师,夫妻和睦子孙满堂的励志故事。
在那一带,夫妻相处格外幸福,而望子成龙的父母们由此相信只要心诚、不画地自限,什么都可以学。而周家后人则世代谨记三条祖训:正直、责任、知足常乐。
关于周桐的余生,在南陵也有另一种传说,说他在隐形埋名隐身市井之后,最终压抑不住思想的跳动,并没有过上苦求的平凡日子,又拒绝回头帮助秀风,在盆穷和疾病中,他最终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留下了一封无字遗书,向秀风托付了一个姓白的小女孩。
衙门的公告栏里每天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悲情故事,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是某个悲情故事的主角。可有意思的是《南陵异志》里,提到了周桐反对秀风迎娶刘慧时的距离理论,作者佚名在书中说道:
“杀妻弃子,多么令人寒心的故事,可是,是什么让你改变印象为秀风悲哀,而忘记去问为什么?只因此刻,这个故事离你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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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哪一种传说是真的,有一点非常明确,秀风的妻子刘慧以及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死于期佑二年的清明节。
事情还得从地震发生后说起。
期佑元年秋冬之交,地震在南陵引发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天灾带给南陵最大的难题在于失去家园的无数流民纷纷涌入周围城邑,由于做为州粮储备的金陵半城被毁,大量储粮被埋地下,南陵一时间没法调出足够的官粮来赈灾,加之粮价十倍上涨,也不可能调出足够的官银来购买民间的存粮,没有吃,就只有抢,在这种环境下,不过数日之间,南陵城就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流民,请愿的流民都坐到了都丞府和都尉府门口,都尉陆南通不得不下令关闭城门,以免更多的流民涌入南陵,而其他城邑也如临大敌,为了维持治安,把所有能用的官差卒子都用上了,而各大户人家家丁个个全副武装,以备不测。
由于环境混乱,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九天,都丞刘福洲象征性通告下令关闭三钱分府,三天之后,掌刑副都尉秀川依照都尉陆南通和都丞刘福州的指示,向各地典狱官发布了紧急征调令,为了缓解治安,让更多的官吏解放出来协助城卫,特将南陵十一城邑死刑犯统统押解向南陵城,他们将接受都尉府正规军的突击训练,随后将被收编参与治安维持,合格后将得到特赦。
这一征调令让所有牢狱牢头迷惑不解,但他们来不及思考,接到征调令之后火速将死囚门押往南陵的一处校场,死囚们欢呼雀跃,他们有的人已经被判当月斩首,做梦也没想到,一场地震,居然带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
在都尉府校场,所有死囚迎来了他们的特训长官,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这帮杀人放火高大威猛的死囚们不由纳闷,这么一个小伙子居然成了自己的特训长官,看着秀风的秀气模样,死囚们暗笑都尉府无人,但事关自己是否得到特赦的生死大事,所有人面上还是毕恭毕敬。
“我是你们的特训长官,秀风。”
声音不大。
说完这句话之后,秀风就没了下文,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他的身后是数十名刀斧手,众囚犯不知道何意,只看见秀风慢慢从人群里走过,来回走了几遍,毫无特训的意思,死囚们私下开始窃窃私语。
突然秀风回到了案台,指着其中一个正在说话的死囚吩咐道:“把那个说话最大声的给我带上来,四个刀斧手随后上前,将人带了上来,死囚们大惊,顿时场上鸦鹊无声。
“请问一下,你的特训长官叫什么名字?”
之前这个死囚没用心,也没听清,只好回答:“对不起长官,没听清楚。”
“将他拉下去,斩首示众!”
斩首示众?没错,是斩首示众!众死囚大骇,本来满心欢喜来接受特训,等待大赦,不想前来特训的长官才说了一句话,就下令斩杀,要被斩首的死囚闻言跪拜求饶,但被长官断然拒绝,随着一声惨叫,当下这群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死囚们服服帖帖,再也没有人敢说话。
“再重复一遍,我的名字叫秀风!这会是唯一的一次重复,废话我不想说,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我记清楚了,不听号令者,下场你们已经看到了,听我的,我不但可以让你接受特赦,还可以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甚至飞黄腾达,过得比其他人都潇洒!”
“你们之所以有机会得到特赦,是因为都尉大人需要你们执行一些重要的任务,至于什么任务,晚些会给你们具体安排,但执行任务的原则很简单,一,出门要带刀,至于菜刀还是砍刀,自己到仓库去挑选准备,实在没有的,找根铁棍木棍。二,目光要凶狠,说话要粗声大气,除了都丞大人和都尉大人,副都尉大人和我之外,谁都管不着你们,路上哪怕遇到问路的,也给我带九分杀气,不要忘记告诉别人,你们曾经是杀人犯!三,遇到阻拦,动手狠狠的打,但不能把人打残废了,更不得杀人,对方身上有淤血青肿是标准,谁要是给老子把人打残废了,回头我让他也残废!”
这是什么任务?不是说维持治安吗?死囚们面面相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有前车之鉴,没有人敢私下里议论。
看着场上的表现,秀风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有没有疑问?”
由于摸不清长官的脾性,担心平白无辜被杀,没有人敢多说话,过了很久,突然一个人站了出来:“报告!我有疑问。”
“说!”
“请问长官,我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打谁?”
恩,还有点头脑和胆色,秀风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秀长官,秦岳,封固人!”
“过来!”
“是,秀长官!”
秀风把花名册递了过去,拍了拍秦岳的肩膀:“由你暂时担任队长,早晚三次点名,如有逃跑者,格杀勿论!好好干!”
秦岳大喜:“是!”
“具体任务,明天上午,十点前,在这里集合点名!解散!”
这一天,死囚们在惊恐和惊喜中,总算过去了,只是他们好奇的是,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呢?没有人知道,但有一个毫不显眼的人却例外。
此时的秀风,心中忐忑不定,闭上眼睛,回想短短这一年里的人生历程,仿佛有如经历了一场梦境,梦幻般遭遇周桐,地震逃生,吃树叶长途跋涉,又说服都丞和都尉大人,执掌上百个死囚,亲手下令斩杀第一个人头,人生之极莫过于此,都让自己经历了。
虽为副都尉之子,但他手无缚鸡之力,从未打过架拿过兵器,但是今天,为了在死囚队伍里树立绝对的威信,他却直接斩杀了一个本来毫无过错的死囚,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头颅,他心底发凉,但父亲告诉他,他必须要这么做,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内心软弱的一面,更不能让都尉大人和都丞大人对自己的能力感到一丝的怀疑,他只能告诉自己,对方是个死囚,本来就该死,杀一个死囚是天经地义的。
他心里闷,把自己的恐惧告诉了周桐:“第一次杀人,其实我心里很害怕,很难受。”
周桐心里也是如此,他虽然曾经劝说黑岩期杀人,但他毕竟第一次离杀人如此之近,在计划开始的时候他隐约怀疑如何掌控这帮死囚,并没想过要直接斩杀死囚来立威,秀副都尉的事先警告,让他觉得心里凉嗖嗖的,但他更在心里折服:秀风的确具有做大事的心智,可以对需要的人纡尊礼贤,也可以转眼间对需要利用的人痛下杀手,既具有狐狸一样的狡诈,也具备狼一样的凶残。
但秀风还会为此难过,足以证明他仍然算得上一个仁者,仁爱不失,方为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