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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的喧嚣非我愿,这里的宁静方我心,回到了久违的田园,走到这熟悉的断桥边,黑岩期顿时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安静感。刚想去抓竹竿,却想到雪灵有伤在身。
“虽然只是外伤,但现在还不宜用力,师父先过去做一个木筏。”
不用了,镜雪灵指着对面桥下,一只木筏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木筏很小,只能容一个人,看来冰清这丫头是刚造了这木筏,准备带太上出门了。
不守规矩,说好的三年不许出田园呢,黑岩期心中不悦,他撑起竹竿,跳到对面,用竹竿把木筏推向对面,让二丫头坐好,又跳了回去,再用竹竿慢慢把木筏推回到田园对面。
镜雪灵上岸,回头看着师父,竟发现师父真的没有以前那么英雄了,才来回这么两趟,他竟有些累了,需要缓缓力气了,才敢接着跳了。
“我休息一下,你先回去。”黑岩期冲她做了一个笑脸,努力显得自己还没老,并没有被风花雪月磨去武人的力量。
当黑岩期再次撑起竹竿跳过断桥,却只在田园里看到了一个人发呆的镜雪灵,冰清素来自由,也很机灵,到处走很平常,他向来也不担心,可是竹枝染人呢。
“太上呢?”
“姐姐陪他回归元城了。”镜雪灵递给了他姐姐留下的字条。
师叔她们已经先行祭拜过了,其他所需都是准备好的,放在房中,妹妹和师父随时都可以用。
“哦,也是,清明到了,祭奠亲人是应该的。”但随后黑岩期不由惊奇:“他伤还没全好,如何跳得过这断桥?”
“不是有木筏嘛。”
常年跳来跳去,黑岩期几乎忘记了还可以用最原始的方法,刚刚用完都竟然不记得了,想来那木筏根本不是冰清造好准备出去用的,而是已经出去后用竹竿推回来的。
之前镜冰清中三彩花之毒,竹枝染情急做一个木筏,当时没用上,竟不想这会却刚好用上了。
带雪灵祭拜完师弟之后,黑岩期走到旁边,若有所思的捡起了一片树叶。这些叶子的断口并不整齐,扫落它们的,的确不是冰清的剑!墓碑侧面的土是光滑的,想必,就在昨日,竹枝染一个人在这墓碑前坐过很久。
镜雪灵问道:“是棍棒舞动过的痕迹,是他在这里偷偷练过棍吗?”
满山青翠红枫相间,山风过处,林海起伏,山风一过,林间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抱住墓碑彻夜不眠,伤怀往事,萌生恨意、去意。看来,这第三个徒弟仍然还不能放下心中的复仇之念。
黑岩期沉思了良久,道:“看来,离他离开的时间不远了吧。”
三年不动刀兵,是他对自己的承诺!什么时候,他背弃了对自己的诺言,无疑也就是他想要离开的时候!
还能怎么办呢?逐他离开吗?
“但愿他这次回到竹家庄,能够解开心结,真正的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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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之事,时常事与愿违,清明节当日,竹枝染回了归元竹家庄一趟,不但未能解开心结,反而更重了。
清明节当天,竹枝染和冰清戴了斗笠悄悄去了城南竹家庄,发现昔日的竹家已经成了乱葬岗,只有大火烧完之后漆黑破败的断壁残垣,周围一片阴森死寂,老鼠野猫四处出没。看到父母叔父们的墓碑,竹枝染泪如雨下,长跪不起。
他还看到了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青石关裕等人至少还有点良心,给自己竹家立了墓碑。
在那里,他们却遇到了一个前来烧香祭拜的外地商人,他不认识竹枝染,竹枝染也从未见过他。
“你为什么来祭拜竹家?”竹枝染问他。
那商人道:“自从血书勾魂令出现,我们外地商人都不敢到这一带来做生意,我听说如果不是竹家大少爷竹枝染卧底,瑶山杀手就不可能铲除。还听说危难关头,竹家遣散了所有能差遣的下人,顾忌无辜,英雄之举哪。我这个来不及回乡的人,就顺便过来祭拜英雄了。”
英雄?竹枝染苦笑。
竹枝染在那里呆了一整天,没有等到任何前来祭拜的亲友,这商人是唯一一个带着香烛前来的人。
竹家的下人,遵从老爷夫人之前的嘱咐,听说竹家出事了,大部分都走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可以理解。可归元曾经那么多亲友,父亲大寿之时,高朋满座,而今不过过去两个月而已,竟然没有人前来祭拜,真应了“树倒猢狲散”那句古话。
见竹枝染难过不已,那商人反问他和冰清:“你们呢?你们是竹家什么人?”
镜冰清担心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抢着帮他说:“我们曾是竹家的下人丫鬟。”
竹枝染向那商人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在下竹胜,代竹家上下谢谢大哥,敢问大哥姓名,家乡何处,以便他日相谢。”
“言重了,言重了,其实我们能平安做生意,应该谢谢你们才对。”那商人还鞠一躬,道:“在下灰常,是西川红河谷大雁山镇陇西村的人,如果竹胜公子和这位小姐他日有缘路过,一定记得找我喝几杯。”
“好!”竹枝染说完拔出了镜冰清的佩剑,在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后面用剑尖刻下了“红河谷大雁山镇陇西村灰常”几个字。
灰常本只是寻常的客套话,也以为这个自称竹胜的人也只是寻常客套,毕竟他只曾是竹家下人而已,一看竹枝染在墓碑后面刻下了自己的家乡名讳,大惊:“公子这是?”
竹枝染再次鞠了一躬,道:“灰大哥因感恩而来祭拜,在下又岂能不心怀感激,不敢相忘,后会有期!”
竹枝染走后,灰常(后来西川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不由叹息:“连一个下人都有如此见识气度,竹家果然不同凡响。”
这次清明回归元祭拜经历,对竹枝染打击很大,“树倒猢狲散”的阴影一直压抑他心里,挥之不去。回到虚无田园之后,他脸色非常的差,随后高烧了三天。
大家的心情都很糟,这一次,回到桃源后的雪灵在田园多住了即日,默默的调整状态,她选择了如常练剑,有关于金陵的事,她什么也不愿意说,只是冰清发现,自己妹妹的剑术,竟然又精进了。相比过去,她更善于躲闪了,她居然能在自己出剑的那一瞬间捕捉到自己的下一步,做到自己不动,她不动,自己欲动,她先动,只一招便赢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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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哥,快拿桶水来。。。。。。”
“快呀,快拿桶水来,锅烧穿了,油着火了,太上哥。。。。。。”
“喂~~太上!”不一会儿,镜冰清满脸漆黑,愤怒的从厨房跑了出来,镜太上却不在院子里,她推开院门,只看见妹妹远远的站在溪水边喂鸭子,一个人。
午饭时间,跑哪去了?
“灵妹,鸭子喂完了没,去找下太上这混球。”
。。。。。。
两个多月了,时间真快,一转眼间,这溪河之水,经过了暮春来到了初夏。
这两个多月里,自己的伤恢复得惊人的快,原来自己身体果然超乎常人,那么重的筋骨内伤,寻常人没有一年半载是不会好的,但在冰清雪灵的悉心照顾下,只有一个月就拆了纱布,第二个月一过完,基本上完全活动自如没什么疼痛了,而现在,全身的力量差不多有了过去的六七成。
但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除了清明节两天,自己从来没有出过田园,若是从前,一个人封闭在这孤岛般的山林边,没有亲朋的称赞兄弟的追捧,没有一醉方休的豪迈,没有抱打不平的爽快,这简直是无法想法的生活,但现在,他的确这样度过了快三个月的时光。
只是自从清明节悄悄回过竹家庄之后,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太多的记忆翻上心头,太多的事情压抑在心头,不得解脱,乱葬岗一遍一遍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凄凉阴冷。
林间一阵响动,镜雪灵一边喊一边走了过来,惊讶的看见竹枝染跪在师叔的墓碑前。
“哥,你为什么跪在这里?”
竹枝染轻叹了一口气,又俯身向墓碑磕了三次头,起身转向雪灵,道:“这两个月里,你姐姐出了田园十一次,你才出去了两次。多数的时间,你不是照顾我,就是一个人练剑,或者上山采药打猎喂喂动物。雪灵,你常年住在这里,这么简单的生活,不觉得孤独吗?”
“我已经习惯了。”
五年了,眼前这个女孩在这虚无田园里生活了整整五年了,若非朝夕相处,谁曾相信,一个少女竟然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安安静静度过了五年。
五年前师父问她们想学文还是学武,两位饱尝流浪之苦的小女孩选择了武,于是黑岩期挥斧砍断了桥,告诉她们,要出田园,自己跳过去,直到三年前,她跟她姐姐才第一次成功跳过断桥,三年的独孤需要何等的心如止水才能做到。
如今,她们都快十七岁了。
镜雪灵给了他一个灿烂笑容:“再说,不是有姐姐,还有哥你吗?”
竹枝染也不由腼腆笑了,世上没有什么比这种单纯的满足,更让人想要疼惜,怜悯。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妹红润通透的脸颊。两个月的时间,她似乎又长高了,胸部更加隆起了,曲线更加分明了,跟她姐姐一样,也已经是水灵漂亮的美人胚子。
镜雪灵一阵脸红,害羞的低下了头,这种羞涩让他不禁想到了千千,曾几何时,千千也是这样安静,羞涩。他情不自禁的将她搂了过来,抚摸她乌黑清香的秀发,镜雪灵紧张的张大嘴巴,仿佛被雷电击中,全身一震,脸上涨得通红。
除了师父,从来没有男人离自己如此之近,即使是那个自己已经决心嫁给的萧京唐,也没有这样搂过自己,镜雪灵侧着头贴在竹枝染的胸口上,她紧张的闭上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像一只被抓住的兔子,一动也不敢动,她想拒绝,却没有拒绝,兴许,他只是把自己当作妹妹。
竹枝染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了,放开了她,想到自己即将作出的决定,他苦笑道:“如果哥不在了呢?”
镜雪灵闻言睁开眼睛,她仍然不敢动,可她瞥见三米之外,一杆木枪插在空地上,想到师父之前私下交代自己的话,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推开了他。
“你要离开了,对吗?”
竹枝染意外的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并没有否认,他果然要走了,师父说的一点都没错:“枪是你的家传兵器,你又当自己是个死人,师父说过,你再到墓地来练枪之日,会是离开之时。你真的反悔了。”
“我。。。。。。”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种不践诺言不负责任的负罪感弥漫心头。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对很少回家的师父黑岩期有了高深莫测之感,原来师父虽然一直没有住在田园,对自己不闻不问,但却对自己早有判断,了然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