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琨珸恢复神智的时候,感觉仿佛过了很久。
他睁眼,向旁寻去,看到圆几旁正在泡茶的卿云岫。
他怔忪片刻,随即无味地笑了一下,坐起身来。
“更胥你醒了!”卿云岫欣喜道,过来扶他。
“你怎么……没去训练?”卫琨珸摆了摆手,意为自己可以。
卿云岫便转身去给卫琨珸倒水:“你睡了五日。今晨雍成君告知我们,莽苍异动,所有人已经前往碧宿湾准备出发了。”
话音刚落,卫琨珸就披衣下榻,卿云岫慌忙道:“更胥你别急,你的身子还很虚弱!”
“没关系,我很好。谢谢你如榭。”话罢,卫琨珸已经推门而出。
——
“居然真的可以去莽苍了,好激动!”卓戏时登上船,欢呼道。
“呀!你别乱动,溅我一身水。”殷殷跳开,抱怨道。
“嘁,他们以为是去玩乐的吗?”任拂笑在另一艘船上,环手看着这边,嗤之以鼻道。
陆诀未回话,向璇玑台方向望去,望见的是椰树茂密,白滩静洁。
“子崇兄。”陆诀回头,柳巷步到他面前,行礼。
陆诀回礼。两人行到舱内。
“对于更胥兄的事情,我很抱歉。”柳巷再次行礼。
“这本是我的过错。我没有阻止他,也没有提前发觉。”陆诀未承这个礼。
“当年之事,我身为首徒,自要为我师父雪仇,这是我情之所至,更是不辞之责。然我也清楚,此事蟠根错节,牵扯甚广,若溯回源头,各方失却多少,又该偿还多少,这早已理不清明。可无论怎样,”柳巷不自觉手握了拳,“这世间终究欠我师父一个解释!只要柳某在世,便会尽自己所能为我师父来搏这个解释。”松了开来叹口气,“这些想法也许过于稚气了,我……”
陆诀沉默。
“我与陆兄的立场……是不该说这些。”柳巷苦笑,重新看向陆诀,“与陆兄的往事我已了结,纤楚那边我也劝过她别再执着,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做无谓的纠缠。”柳巷话罢,向舱外行去,掀起帘时,他顿了顿,回头道,“更胥兄那日说服在下同他清算时曾言,世上并非仅有师徒之情深厚难舍。能有这等莫逆之交,子崇兄人生大幸也。”
陆诀的目光波动了一下。
再出到甲板时,在最中央一艘船上卧着的燕入语已招了招手下令起航。陆诀再次看向岸上,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移开目光。
“陆兄!我上你这艘船你应该不介意吧?”背后忽有声音,他蓦然回首,连发带都没束的少年冲他咧嘴笑。
任拂笑大着嗓门道:“我介意!你下去!”
卫琨珸摸了摸下巴:“你介意,我怎么就更不想走了呢?”
陆诀转身走向舱内。
“陆诀。”手臂被抓住,卫琨珸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陆诀盯着抓着他手臂的手,卫琨珸下意识收了回去。
陆诀进舱,卫琨珸忙跟上。
“我知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还不同你说明,自作主张狂妄自大,结果还是拖累了你要你替我收场子。我都知道,可是以你,必是觉得背负命债理当偿还,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便知那是生死局……”陆诀背对着他缓缓出声,“你便知君纤楚不会打无准备的仗,知九转崖下就是往生海,掉进往生海绝无生还可能,知柳巷是君尧亲传弟子必会用毒,甚至会有一息致命的毒药……还知你会一睡五日,其间三次呼吸微薄,五次内息紊乱……”陆诀未再说下去,继续向前走去。
“那又如何?我甘愿!”卫琨珸再次抓住他的腕。
“我不甘愿!”陆诀甩开了卫琨珸。
寂静如一道鸿沟横亘到两人之间,卫琨珸望着第一次失态的陆诀,被甩开的手停在原处。
陆诀回身:“卫琨珸,我不用你做这些,也不愿你做这些。你若今后还如此,我便不会和你再有往来。”
若说卫琨珸非得从陆诀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他只看到了坚决。
于是他收回了手。
“我懂了。”他低头笑了笑。
不配……卫琨珸,你够清楚了吧,这些事你不配为他做。你是他什么人,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替他挡刀为他还债?
“那个逍遥山的卫琨珸!既然要去就到给你们逍遥山准备的船上去,我也是个有规章的人好吧,这种事我都没威信怎么行?”燕入语加持了内力的声音响彻渡口,卫琨珸转身,掀帘走了出去。
——
莽苍距璇玑需行船两日,好像最近陆上不很太平,普珠海风浪接连,卫琨珸晕得什么都吃不下去,整天就生无可恋地趴在船沿。卿云岫拿来小药瓶:“这是无辩君私藏的清平散,他让我拿给你。”卫琨珸拿过来,没等卿云岫阻止咕噜咕噜吞了五六颗,就又昏睡了一天。
第二日晚,暮色渐升,十二艘船抵达莽苍。莽苍无人烟,便一丝灯光都没有,只听得上有猛兽此起彼伏地嚎叫,水里也有生灵,已经逐渐向船队靠拢。漂浮不定的扁舟不可久待,燕入语组织众人下了船,寻了个以前平乱发现的山洞钻了进去。
这些弟子还没参与过名副其实的“战争”过,当前来莽苍是踏青来的,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欣喜地大声交谈说笑,一点没有警惕防备的意思。
入夜了,温度降下来,洞中钟乳石都结了霜,柳巷带着璇玑台两名弟子生了火,当然,得在燕入语的护障范围内,不然便是大忌。
“啊,莽苍还这么冷啊!”卓戏时哈气,一团白雾升上去,他搓了搓手。
“更胥,给!”卿云岫递过来一个死面饼,卫琨珸站起来跺跺脚:“我不饿,你吃吧。”
“那我们一人一半。”卿云岫嫣然一笑,已经将饼掰开,卫琨珸只好点点头,拿过一个啃着。
任拂笑轻轻瞥了眼陆诀,陆诀盯着木柴烧起的火堆,眸中尽是纷飞的橘红,却无一点热意。
洞外站岗的弟子进来,吆喝着:“都亥时好几分了怎么还没人换我,该谁了该谁了,冻死人了这鬼地方……”
君纤纤哼了声:“刚刚出去时拖拖拉拉说时辰未到,怎么回来的时辰把握的这么精准?”
陆诀站了起来,走向洞外。
卫琨珸啃完最后一口饼,拂了拂手,双手抱怀闭上了眼。
燕入语拿起根木棍敲起:“该睡的就赶快睡了啊,明一早就要到莽苍原除怪,到时候可别嚷嚷说没休息好或者身体不适什么的,我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啊!”
燕入语此话一出,眼风轻轻朝那一两个最闹腾声音最大的带了下,几个张牙舞爪正在兴头的弟子瞬间感受到一股威压和寒意,当下一言不发缩了身子闭眼装死去了,山洞马上安静下来。
大概一个时辰过,忽然从洞外很近处传出了野兽嘶吼和冷剑出鞘的声音,卫琨珸蓦地睁开眼,站起身向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