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中,一座冷清的大殿,高高矗立的柱子分布在大殿四周,整座大殿非常宽敞,因为大殿里只有东边靠墙有一张异常宽广的床,暗红色的硬木,沉香木的床头,各种瑞兽雕刻的栩栩如生,床头正中则是一条出云的虬龙,匠师的手法很是高超,龙的霸气和神秘表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在这张巨床上坐着一个垂暮的老人,白虎皮的大氅紧紧裹住他因为年老而微微佝偻的瘦弱身躯,他头发眉毛已经花白,但并无胡须,脸上的皱纹也不明显,透着精明的小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此刻正静静的看着大殿中唯一的一盏灯,看着灯里的火苗不停的跳动。
老人一般觉少,但睡得都很早,对于这个老人来讲,这么晚睡也并不多见,但今天不同,荣华富贵,天下归属,就在今夜,这个老人就是已被尊为九千岁的大明王朝掌舵人,魏忠贤。
整个夜色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大殿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个面相凶恶,袍服凌乱的中年胖子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九千岁面前,声音急促而颤抖:“干爷爷,干爷爷,大事不好了……”
九千岁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这个干儿子,直接用他特有的语调训斥道:“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如此仪态不端,大明的规矩何在啊?”
中年胖子听到训斥,略微迟疑了一下,顺带抬头瞄了一眼九千岁,看到九千岁那古井不波的表情,心里也放下了,回到:“干爷爷,是孙儿鲁莽了,请干爷爷怪罪,孙儿是因为皇上龙体欠安,所以着急惊慌。”
“哦?那要是这样,也怪不得你。皇上龙体欠安,已有两月了,如今怎么样了?”
“回干爷爷,我亲自问的太医,太医说看脉象,怕是到不了天明。”中年胖子说完,大气也喘匀了,继续趴在地上等候指示。
“到不了天明了吗?恩,该准备的就准备吧,让你找的孩子找到了吗?天明之前抱进宫里,明天就让他承继大宝就是了,也算我给皇上留下一点骨血。”九千岁魏忠贤脸上写满了不舍,毕竟木匠皇帝陪伴他已经七年,荣华富贵都是这个可能比鲁班还要巧的皇帝给他的。
跪在地上的就是魏忠贤的贤孙,执掌锦衣卫的五彪之一许显纯,此刻听了魏忠贤的安排,身体不由自主的似筛糠一样颤抖起来,头在地上趴的更低:“回,回,回干爷爷,信王,信王已经入宫了。”
许显纯的声音并不大,反倒是因为害怕好像蚊子在哼哼,但这句声音细小的话传到魏忠贤的耳朵中,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中炸响,他一直坐着看着烛火的身体,腾的一下站直了,两个小眼睛圆瞪着,好像好凸出来,对着跪着的许显纯就是狂吼:“什么?信王怎么得到的消息?谁传出去的?没我司礼监的谕令,信王如何敢入宫?他想谋反不成?你这个废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等信王进了宫才来报告?”
木匠皇帝早就不行了,知道消息的人并不在少数,但魏忠贤掌禁宫,能知道确切消息的人应该不存在,若是在皇帝没咽气的时候进宫,尤其是信王的身份,无异于谋反。所以魏忠贤封锁消息,希望能从宫外弄进来一个孩子,来个狸猫换太子,以他手中的权势,弄个摄政什么的,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信王入宫,时间掐的刚刚好,要是只是来看看皇兄身体的,说出去傻子都不会信,照这个样子,信王在天明早朝时候,就可以登位,成为大明下一任皇帝了。魏忠贤虽不识字,但脑子一点都不慢,要不然,整个明朝这么多太监,能做到九点九百岁的,也只是他一个而已。
许显纯趴着不敢动,但仍旧不敢怠慢,急急回禀道:“我已经查明,是张皇后传的消息,尚膳监的刘大用借着采买食物的机会带出去的消息,他回来以后借口身体不适回了房,孙儿去看得时候,他已经自尽了。”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信王?你怎么不把信王堵在宫门?你直接抓他进诏狱不行?”
“干爷爷恕罪啊,那信王不是自己来的,还有英国公张唯贤啊,这老东西几朝老臣,又是世袭国公,孙儿怎么敢抓他啊,张皇后在宫门处接着,说是奉了皇上口谕,孙儿就只好让信王进去了。”
听完这说辞,魏忠贤心中一股火就往上冲,嘴里不住的骂着废物,但终于还是看在许显纯办事利索的份上,放了许显纯一码,更多的则是因为他自己也惹不起张维贤,张维贤是英国公,但英国公法国公还是美国公都不好使,可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中军都督,北京城的拿刀的都归他管,包括禁军,张维贤要是不说理,阉党都绑一块都不管用,全得让张维贤手下的拿刀的剁了。所有的安排都已经没了后着,他临朝摄政的企图已经灰飞烟灭,信王只有十六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样子是个很好控制的人,但一切都是看起来,真正的信王怎么样,九千岁还看不出来,这是很要命的事情,但九千岁很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信王不好木匠,也不是白痴,识字貌似也多些,大抵不会像天启皇帝一样好糊弄,虽然自己权势滔天,但面对皇帝,权势究竟还好用不好用,谁都难以预料。
魏忠贤突然有一丝不安,来自于哪里他也不知道。信王已经入宫,这个情况他始料未及,所有后着也都没有了,现下赶紧把之后的事情安排好,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里,魏忠贤便打发人把崔呈秀叫过来商量对策。自己则是裹紧大氅,往自己的老姘头客印月哪里问问主意。
崔呈秀一时半会到不了,他住的地方稍远,客印月却是住在宫里的,身为皇上的乳母,二十年来,皇宫是她第二个家。魏忠贤的飞黄腾达,有大半功劳都在客印月的身上,天启皇帝对这个乳母十分偏爱,而魏忠贤则是费尽心思当上了客印月的对食,并在客氏帮助下成了九千岁,客印月其实是魏忠贤的最大智囊和最忠实盟友。
九千岁到客氏的住处时候,客印月也一样没睡,不过这个年近五十的妖艳老妇并没有像九千岁一样守着孤灯等待消息,而是宽衣解带赖在床上,见着九千岁进来,无师自通的学着烟花巷的老鸨子说道:“你个冤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不过此时九千岁可没心思和客印月打情骂俏,一进客印月的卧房,身边没有了旁人,他也立马卸下了自己九千岁的威严,三两步走到客印月的床边,急促的问道:“大事不妙,信王进宫了,怎么办?”
客氏猛一听这话,也是呆住了,脸上的脂粉都瞬间凝固了,妖艳的脸立马就成了一张贴满脂粉的妖怪脸,只是喃喃说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是都跟你安排好了么?咱们用个孩子进宫,来个狸猫换太子啊,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你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两个人都慌了神,毕竟搞阴谋诡计他们在行,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两个人见的世面还是太少了。决定一个人上限的很大程度上还是这个人的气魄、胸襟和见识。唐太宗可以放心让一个外族将领给他站岗放哨,唐朝就可以真正的威服四方,因为他的胸襟足够宽广。秦始皇能最终一统天下,覆灭六国,是因为他的气魄,魏忠贤只是来自一个以出太监闻名的河间府,客印月则只是京郊的一个奶妈,他们可以霍乱朝政,但真到国家兴亡,皇帝废立,他们的见识和智商就明显不够用了。两人絮絮叨叨谈了很久,想了很多主意,比如杀了信王,或者控制信王。至于假传圣旨,设计陷害,他们还想好了不少名目。然后崔呈秀来了。
对于开始的计划,崔呈秀是清楚的,但信王朱由检已经进宫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也是愣了好久。
九千岁看着崔呈秀,给客氏使了个眼色,客氏便试探着开口了:“要不我们传一道圣旨,说信王谋反,让锦衣卫的人抓了他,直接在诏狱里弄死,然后我们再找一个能当皇帝的人?”
崔呈秀毕竟是饱读诗书的人,为官多年,纵然跟了九千岁,理想抱负都没了,脸皮也没了,除了酒色财气眼里什么都装不进去,但仍然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多么可笑,顺带着冷笑出声:“杀信王不难,但信王如今进宫,身边还有英国公,现在抓,等调集人手,也要天明了,可天明的时候,就是早朝的时候,信王就将即为,他就是皇帝,我们还怎么说他是谋反?若是杀了信王,等于弑君,朝廷内外几十万大军,都会因为清君侧起兵啊,我们的圣旨还有谁会听?纵然朝堂上下都是九千岁的人,那都是因为九千岁是皇上的人,皇上不在了,他们也就不会是九千岁的人了。这些臣子,都是小人,不会听九千岁的差遣的。”说完,崔呈秀脸不可察觉的红了一下,因为他也是皇帝的臣子之一。
九千岁沉下了脸,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就这么束手待毙么?”
“如今之计,只有迎立信王,抢个从龙之功了,现在朝廷还在咱们的控制中,信王当了皇帝,也不能怎样,大不了,给他进献美女,或者饮食下毒,徐徐图之吧。”
崔呈秀说了这些,九千岁觉得很对,马上召集司礼监众太监,又通知六部众官员,准备迎立新君诸般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