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利苍走进一个巨大的工地,这里满是巨大的炉灶和陶窑,有工人在用模具塑造泥胎,这些泥胎都是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秦兵身体形状,四肢呈手握兵器状。
还有的工人对视而坐,互为模特和参考对象,雕塑着手里的头像。
而在一张桌子上,利苍看到无数不同的头像泥塑摆在那里,各个不同,留着不同的胡须和发髻,栩栩如生。
他十分诧异,但不敢多想,走进坑道。
***
利苍走下坑道,看到内宫人员皆在,知道皇帝就在这里,赶紧上前行跪礼。
利苍:“臣‘赵苍’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我大秦千秋万载!”
嬴政正在几尊泥塑前面端详着,他现在已四十九岁了,在秦时已是老人,着帝王便装,胡须很长,发须之间已是白灰间杂。
他迷恋方术,常服食丹药。工作起来也是夜以昼日,不看完奏折不睡觉,这样耗费精力也是巨大的。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只是帝王的威严却更甚。
他看到利苍,兴致黯然的叫道。
嬴政:“哟,回来了啊,过来过来,过来看看。”
他招手示意,利苍赶紧起来过去,他们来到一尊泥塑前面,秦始皇指着头像问利苍。
嬴政:“你看,像不像你?!”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像个小孩,对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显得像孩子一般热情,利苍随着他的指示看到一尊泥塑,这头像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嬴政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显得十分兴奋,觉得达到效果了,又指着旁边一尊泥塑。
嬴政:“你看这个,像不像王贲?!”
面对这个官封通武侯的功臣宿将,利苍不敢说什么,只好尴尬的笑笑,嬴政转身,看着利苍身后张开双臂,显得十分豪迈。
嬴政:“这就是我——大秦的军队!”
利苍随着他转身,不仅目瞪口呆。
在他面前,是成千上万并列成战斗队形的兵马俑,各个身着彩绘,手持兵刃,仿佛那支帝国军队的再现,一股夺面的雄风扑面而来。
看见嬴政在陶俑军阵前兴高采烈的样子,利苍不禁有些担忧。
利苍:“陛下……。”
嬴政:“嗯。”
利苍欲言又止,他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担忧说给这位自认为“千古一帝”的可爱君王听。
嬴政看出了他的犹豫,眉宇之间瞬间凝聚了帝王枭雄的自信和疑虑。
嬴政:“何事?说。”
利苍不敢耽搁了:“臣这些年奉陛下命,修直道、骊山,又随太子、内史大人筑长城,抵匈奴,眼见陛下又修阿房……。”
说完后低头不语,嬴政看着他。
嬴政:“如何?”
利苍憋足勇气:“民力太费。”
嬴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可是听到什么传言?”
利苍:“没有,只是六国征战,天下一统,百姓都渴望有亩良田,休养生息,不然……,有人云,天下苦秦久矣!”
嬴政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胸襟:“什么!何人言?!”
利苍战战兢兢:“不知,臣只是听闻。”
嬴政一把放开利苍,指着外面暴怒言道。
嬴政:“六国争乱不苦?匈奴践踏不苦?度量钱币乃通政和,直道长城为抵外辱,文书车轨乃为天下一统,骊山阿房乃是我万代江山,何?”
利苍吓得跪倒在地,嬴政越说越有情绪,头上青筋粗暴,他瞪着跪着的利苍。
嬴政:“民欲何为?”
利苍吓得浑身发抖:“民道:秦暴!始君残!”
嬴政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垮了下来,他在朝廷之上,自以为做的都是为这个国家和人民好的事情。
这些功业难道不是国家的功业吗?
老百姓难道不觉得我是个“千古一帝”吗?
我的仁政和勤政大家看不到吗?
这些国防工程对家国的重要,政治经济制度对未来的好处,大家都看不到吗?
他缓过劲来,突然双眼怒睁,大喊一声。
嬴政:“来!”
说罢拽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利苍往旁边坡上走去,虽说近古稀,但是嬴政发起火来,加上君王的帝威,显得他力大无穷。
到了坡顶,嬴政把利苍往地上一扔,指着前方一看。
嬴政:“看。”
利苍趴在地上看着前方。
在他们脚下,兵马俑呈数十道纵横坑道排列,绵延数百米,此时一道闪电过来,大风起兮,仿佛一支随时可以活过来的秦国军阵。
嬴政:“这里的军马,有着六国的遗脉,没有一统的河山,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争斗,死的何止千骨万骨?我收六国,君王氏族无一伤害,俱迁我咸阳;将相王侯,择才而用;刀兵入库,降卒入徭,筑边安邦,至天下无战事,还要我怎样仁慈?”
利苍吓得直哭。
嬴政:“……要我和那些诸侯一样,连年征战,合纵连横,尔虞我诈,父死子孤,夫亡妻悲,善否?像那些六国君主,胜则灭国亡族,株连三族,九族,万族,善否?!”
说完突然他大咳起来,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利苍赶紧上前扶着他,嬴政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变得十分苍老和软弱,刚才的王霸一去不返,口吐白沫,嘴唇发青,口齿不清。
嬴政:“徐福、徐福,可有消息?”
他的手紧紧抓住利苍的手。
利苍:“陛下,陛下……。”
***
这年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