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酒,成局者,都是从沉默的大多数里精选出来的,都是看了不倒胃的,说话能彼此听懂的,对望之时有温暖的……即便如此,无数的续杯之后,话,有了荒芜的气质,字字句句,高高低低,仍是干扰心绪,仍带来了浮华之后的虚空。
早晨起来,我把被烟薰过的内衣外衣洗了个遍,晾晒起来。在我自成的体系中,遗忘,是最大的法宝,如水汽的蒸发,阳光底下,记忆泛白,很快地,我就变成了不思不想不动的稻草人。
为什么,大部分的局都极其无聊。椅子不是很舒服,连落座的姿态都累人——要正襟危坐,要假装淑女。与此同时,共局的也大多让人不舒服,彼此寒暄推让,数小时后,鸟兽各散,变成不相干的熟人。
这一场场一出出一折折的人生的局,酒局迷局骗局僵局,我真的有了轻微的厌倦。
以前,天黑前拼命找局子,惟恐被拉下,惟恐无人问津,惟恐认识的人太少,惟恐入不了某个圈子,惟恐少了世面。现在,惟恐局子找上门来。一旦有电话约,必打破沙锅问到底:都有谁啊?还有谁啊?惟恐应了不愉快的局,自找麻烦。
现在,懒得硬撑着酒量去敬酒,也懒得被敬;懒得按照大气氛调节个人情绪,懒得认识人。对此,我曾自责,责怪自己同时并存的脆弱与倔强,责怪自己对于很多事情都不想有个开始,因为开始了就很难找到一个完美或者合适的结局,从这个角度讲,经验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让我无穷地放弃。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放弃其实是一种权利!除非有什么提神的,有什么打人的,可以让我一个激灵,把神经细胞集中调动起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城不大,有点风吹草动,极易贯穿全城。
城里没有多少达人多少控,稍微能秀一秀的,全是那么几张老得让人生厌的老面孔——不是年纪的老,而是频繁露脸、前后张罗、一统天下的密度,催人老。
那天,众人被请。圆桌硕大,对面的需遥望才见。主陪位置上是搭台的——也就是撮合局子的;副陪位置上才是真正的主角——埋单并重点发布自己。
在座的都不是吃素的,每人均出版了作品四五,且号称圈内名人,所以,板着脸拽得很。副陪气质“黑厚”,一看就属于心理素质强大的那类。他出了本小说,摆局目的是为了把自己的作品发布出去,他在扉页上签名,双手送书,地瓜专业户一样的糙手戴着黄金大戒指,切,众人先在心里鄙夷了。
副陪不在乎,他一直用自嘲的口吻叙述。“人家都说我长得丑,丑得像泡屎。哈哈哈。”众人不笑,故意冷他的场。
副陪继续自嘲。每句话都有包袱,大俗大雅。原来,年过半百的他,赚了钱,结了四次婚,有了三个孩子。忽然想写小说就写了,写完了就有出版社接手,据说到上海跟编辑谈稿子的时候,一向以酒当水的他,砰砰砰砰,硬是喝了四个易拉罐青啤。
众人如背景一样沉默,如规则一样呆板,而他,作为规则的破坏者,如上满了发条的闹钟。
估计每个人都受到了冲击。这就是规则破坏者存在的最大意义。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与众不同;无法自制地去反叛、去突围、去标新立异;永远是作为正统开放性的证明而存在。专门对千篇一律随波逐流的生存现状加以警醒和抗议。
其实,规则破坏者是规则执行者的一种未泯寄托。
化身中性人,无主题漫谈,不必故意暖场依然话题不断,其间浅酌小饮,菜细,量少,意犹未尽,环境雅致,光线柔和——这是我目前最喜欢的饭局构成。
化身中性,一切都好办,谈天谈地谈性,统统坦荡,而且可以无限深入地谈下去。这一次,三位男士的社会角色分别是律师、陶艺家、商人,他们与我这个边写边画的人一起进入了性别嬗变,把快乐时光分解,用凌厉话锋替代恶俗的酒杯碰撞。
律师曾应邀去某大学授课,他的课堂,一改法学的枯燥、案例的重复。他给学生们放《泰坦尼克号》,等到老船长坚守沉沦至最后一刻的情节出现,他按暂停键提问:大家认为这是人性的光辉吗?一半的学生激动地喊“是”,另外一半不置可否。律师告诉学生,这无关人性光辉,只有关法律职责。因为《海商法》规定,船舶发生海上事故,船长必须采取一切措施,首先组织旅客安全离船,然后安排船员离船,船长应当最后离船。美国曾发生过船难时船长提前逃生的事件,结果被判了刑。
陶艺家说,越来越多的英国小镇因为进行“东方瓷器及工艺品”的专场拍卖而出名,同时出名的还有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性小型拍卖公司,它们往往与亿元天价的中国古董一起横空出世。陶艺家爆料,眼下英国老百姓最热衷的事情就是翻箱倒柜地找中国瓷器,翻了阁楼翻储藏室,再相互到表亲家去翻。
商人移民美国后,2009年亲身经历了美国房价的滑铁卢,佛罗里达沿岸的海景别墅,260平方的面积标价60万,拦腰砍了再拦腰砍,最后15万美金就可以成交,里面都是全新的家用电器。商人说,他的女儿在美国本科毕业后,近来找工作时遭遇了7000人争一个岗位的无烟战。商人预计奥巴马之后,经济仍要继续下滑。
陶艺家认为,艺术创造就是不断地设定“问题”。艺术是用来提问的,而不是用来解答。
律师则把婚姻界定为情感合同,这样一份软合同,很多细节婚姻法也管不了。
商人说,别担心人民币贬值,整个时代都在贬,我们操什么心。
每个中性人似乎都在传递个体的长处,恰好为彼此做了一个知识补充。我说的很细碎,基本上围绕着他们的话题展开,或置疑或深究或附和,在此不再一一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