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乙城拍卖会到来迦蓝界的五年时间里,不论熟悉与否凤黎都认识了数十人。其中最为亲近的当属宋茗音,如果问她凤黎擅长什么仙术,宋茗音绝对会一摊手说:“自然是神神秘秘的一盏灯和奇奇怪怪的舞红剑了。”除此之外再问,她必定恼羞成怒、拔剑相向。
但凤黎自己很清楚,她最擅长的是剑气。没错不是剑诀只是剑气,而发现这一点还是因为修炼了《回莲剑诀》。就像无论修炼何种仙术,都要先学会御使仙气,而若想学习剑诀就必须会御使剑气。
开始时她本以为以她的奇特体质,还是徒劳无功,却没想到一试之下发生个奇怪的事。
舞红自施天赠予她后,别说像在涟妃手里的狂躁,便是一点点反抗都没有。连剑气都无需她刻意御使,就能够运用自如,好像他们已经相处数百年,一举一动皆了然于胸,多数时候它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这么顺从的舞红却在她修练剑塔时毫不配合,满屋乱蹿的不让她碰。就这样耗了两天,连引魂灯都拿它毫无办法后凤黎终于大怒,恨不得叫涟妃重新把它锁起来。
僵持了片刻,舞红讨好似的围着她转了几圈,然后用剑柄抬起她的手想传达给她某个信息。凤黎将信将疑的顺着它的力道,不出意外的什么也没发现。怒火卷土重来,她下意识的一甩手又用力一推,墙边的紫案竟瞬间一分为二。
一人一剑皆是一惊,凤黎怔怔的看着断裂的紫案,不由得问道:“是我弄的?”舞红兴奋不已的不停嗡鸣,自发的全力斩向紫案,却只留下一道白痕,又回到她身边仿佛在说:“你看,我的剑气根本斩不断灵木里最为坚硬的紫苔木,只有你能做到。”
随后的几个月她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人却能发出剑气的事实,而且她能感觉到她的剑气要比宋熙风的高级许多,甚至比之太虚界主也不分伯仲。
之前有五位界主看着,她顾及着不敢全力施为。但现在,她朝着大长老踏出一步,舞红一闪已成剑塔,将两人笼罩其中。恰好将孙陌钧挡在外面。
孙陌钧没想到她会这么冒险,大惊之下有一瞬间想和大长老一起合力打破剑塔,当然这种行为愚不可及,他只能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尽快融合火焰。
很快大长老发现剑塔不是一朝一夕能击垮的,不再白费力气,“你把自己和我困在一处,是想代他去死吗?但你的牺牲只是让他多煎熬一会罢了,三招之内你绝躲不过水影针。”
凤黎手指按压在舞红剑刃,剑塔内顿时剑声呼啸戾气阵阵。大长老说的都对,但幸好这里是迦蓝界。即使是玄仙的大长老,主要的手段仅是重水阵和水影针,整个仙域恐怕只有迦蓝界,才会使用不致命的仙器和仙术了。
凤黎轻易不笑,此时一笑竟是说不出的风华无双,宛如一个被时间封印了的神明。大长老被她笑的不安,再不迟疑几枚水影针悄然射向凤黎的死穴。
凤黎眼珠微动,仍旧是笑吟吟的不动,唯有眼神里盛着好笑讽刺,就像看一个不自量力想要偷袭大人的孩子。
她轻巧的抬起手,一道剑气在她纤细的手指下诞生。大长老一向高深莫测微合的双眼,此时睁的前所未有的大,完全不能理解五根有血有肉的手指是如何像冷硬的仙剑释放出剑气。
他身为玄仙自然能分辨出这道剑气不是来自舞红,因为这道剑气太过唯我独尊,仿佛除了它之外任何剑气都不够资格称为剑气。
这就是凤黎察觉的奇异之处。宋茗音的剑气极寒凛冽、勇猛无畏,宋熙风的则内敛沉稳、神秘莫测。可在她面前,他们的剑刚正有余灵动不足,就像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和久经沙场的将军,一个言胜一个不言败。
正如有些人的气势可达到一怒而诸侯惧,凤黎的剑气是一出而天下震,莫与争锋。
凤黎拈起嗦瑟不已的水影针,随手一弹,水影针和那道剑气直奔大长老而去,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大长老的结果不可能有意外。
随着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她轻声道:“真是狼狈不堪啊,你只能龟缩不出了吗?而我可以肆意行走在天地间,是你输了。”
对于自己反常的举止,凤黎本人是无知无觉的,在她的印象里,她最后看到的是孙陌钧的脸。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因为她本身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即便一个人闲着时也不会满脑子的内心独白,但现在却是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模糊的片段。
她想起被卷入空间裂缝身受重伤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凤黎姑娘?”孙陌钧试探着走到她身侧,身体尽量放松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意图。
凤黎偏过头眯起眼睛,看清了孙陌钧一脸焦急,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地鲜血,她复又闭上眼说:“你水毒可解了?”
“解了,我以前有过经验,还算轻松。”孙陌钧见她恢复正常,不动声色的收起满心疑惑,绝口不提刚刚的事。
“从我们出了二长老那,宗内只剩我们几人和大长老、三长老、四长老,其他人都消失了。现在我们去找蓝钰,只有找到她我们才能不这么被动。”孙陌钧神情凝重道。
“你知道去哪找蓝钰?”
“五里林。”
另一边郑绮两人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一人长鞭袭卷,一人锯齿倒钩都是难缠的主。郑绮突然脚步一乱,肩膀就被宋颉的锯齿勾起一股血液,浸湿了她的整条肩臂。
宋颉没有乘胜追击,收起刀道:“郑绮师妹可还有指教?”
“我还是不明白,大家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自相残杀呢?”郑绮疼的捂住肩膀倒退两步问道。
宋颉好笑道:“你这话该和蓝钰少主说去。而且对于你,”他挑眉,“我可一直没下杀手。”
郑绮更加疑惑了,“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能听命行事。”
宋颉靠近已然放松了警惕的郑绮,心中暗喜,只要打破这个不堪一击的木门,杀了韩月痕也就是瞬间的事。可还没等他出手,就听郑绮说:“我不信你。”
郑绮直视他,眼睛里是清清楚楚的厌恶,“不管蓝钰是何为人,都不会比你卑鄙龌龊了。”她先前埋在脚下和月痕屋里的苦棘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一簇簇狰狞的粗藤破土而出,将宋颉连同韩月痕的庭院紧紧包裹住,形成一个安全又狰狞的牢笼。
“这苦棘含有剧毒,稍一触碰毒液就会腐蚀内脏。而且我告诉你,苦棘具有极强的领地意识,若有人打破外面这一层它会攻击那个人。当然数量不只门外你看到的,门内也有哦。”
宋颉想杀月痕,那她偏叫他不得不去保护月痕。接下来她要去找蓝钰问个明白了,她虽然天性乐善好施,但也不是什么糊涂忙都爱帮的。
“你除了速度外,难道连刀也举不动吗?”尚天羽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危机,但他敢打赌这绝对是他最窝囊的一次。
四长老是玄仙修为,尚天羽一个地仙就是拼了命也奈何不得他。更不幸的是,四长老还是个速度型的高手。
在又一次不痛不痒的攻击后,张绍把他带出四长老的攻击范围,于是三人就此无限循环下去。尚天羽突然发觉自己最为主动却反而是个拖累,无奈道:“你就真的一个仙术都不会吗?”
“真抱歉,确实不会。”张绍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整个水渊宗都知道他没有任何攻击力,只不过别人也打不到他就是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没看到四长老一直在挑软柿子捏吗?”简直是力求一击必杀啊。
张绍又一次胆战心惊的躲过旗鱼水刺,旗鱼是水中速度最快的妖兽,以他现在的实力全力以赴才堪堪躲开。
尚天羽更加郁闷了,四长老哪里是挑软柿子捏啊,分明是想先对付张绍那个能跑的,再处理他这个跑不过的。
呲啦,张绍身上还是见了红,他终于变了脸色,恨恨道:“今日可真见识了什么叫如鱼得水了。郑绮师兄你赶紧想想办法吧,我是靠不住了。”
尚天羽强忍住像他师妹一样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你速度再快点,把旗鱼之灵逼出来。”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据我所知旗鱼虽速度极快但攻击力不高,那我们就从此入手。”尚天羽解释道。
张绍站在一旁茫然的眨眨眼,几秒后才发现尚天羽在和他说话,发出和宋颉一样的感叹,“难道你想和我探讨一番不成?你是天玄道界的人?”
尚天羽此时才意识到,张绍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和他合作。明明仙域的资源没有下界匮乏,生存环境也不若下界艰难,但人情却更为淡薄,他有些担心师妹以后能否适应仙域的生活了。
正当两人沉默时,四长老反而说话了,“你看到了,这就是迦蓝界之人的处世态度,冷淡、麻木,多年的安逸已经麻痹了他的思想。你确定还要和他一起反叛吗?”
反叛?尚天羽和张绍都是一愣,他们早就知道蓝钰来此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反叛这个罪名可万万担不起啊。
张绍对澜宫的事了解一二,闻言迟疑道:“你是蓝钰少主的人?”
凤黎走后,蓝钰习惯性摇着浅冰扇走到窗边,水一样清丽的女孩望着天空如一个虔诚的圣徒,没人知道她是在期待天明的到来还是祈愿永远黑夜。
“母亲曾说,我是最接近水神的,水神的力量终将由我继承。你也这样认为吗?”蓝钰闭上眼淡淡说道。
悄然进来的女子温顺的垂首而立,“您自是最适合的,更是最有资格的。水渊宗只认可您。”来人正是水渊宗的五长老。
蓝钰合拢扇子抵在唇边,轻讽道:“最适合?据说水神是个温柔至极的女子,比起同名的大地之母都要柔和三分。而我要做的事和水神的理念可是天差地别,你就不怕我真的当上界主后你会后悔吗?”
“我相信您,而且我觉得您的变革有理。”五长老面不改色道。
蓝钰又是一声嗤笑,不对她的话加以评述,只是眼中寒意料峭,“迦蓝界已经安逸太久了,久到世人都忘了水神的威严,我怕再不改变,本界便真如流水般消失在时间里。”
如果说韩月痕保住水渊宗的信念是她的底线,那么蓝钰改变迦蓝界的态度就是顺者昌、逆者亡。
她在母亲面前发过誓,迦蓝界在她的手里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甚至于达到昔日水神在众神中的地位。至于五大界,她并不在乎六大界的名头,只要她不和五大界决裂,想必那就不是跨不过的鸿沟。
蓝钰冷静了心绪问道:“凤黎现在如何了?”
“凤黎少主还未发现异常,看方向她是要回韩月痕的庭院。”
蓝钰有些头疼的叹气,她本以为以凤黎的性格和刚刚试探她的态度,对迦蓝界的事会选择袖手旁观,没想到这个冷漠的人还真的在水渊宗交了朋友。既然已经把她卷进来了,此间事了她就必须给凤黎一个解释,否则就不是她请凤黎帮忙而是迦蓝界请离界帮忙了。
她重新冷了神色,“通知二长老让他带着清泉宗的弟子去五里林。你带着水渊宗的弟子警戒周边以防有人偷袭,至于其他人,”她勾出一个残酷的弧度,“自有人对付。”
在迦蓝界水神就是天,既然你们看不懂天意,那就无异于自取灭亡。
五里林名为五里,在外面看着亦是花园大小,但当你身置其中就会认识到眼见不一定为实。
“十年前这还不叫五里林,而是叫千寻山吧。韩宗主当真好手段,先将五里逆空阵设置在千寻山,再以逆坤锁的器魂为阵眼,生生把一座百丈高的巍峨峻岭炼成现在的五里林。”蓝钰感叹道,果然从澜宫出来的都不一般,母亲真的找到了个好帮手。
提到水渊宗宗主五长老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宗主为了少宗主的安危可谓是殚精竭虑。怕自己出了意外后少宗主还不能御使逆坤锁,反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所以才想尽办法把器魂抽出来。”
“你肯定蓝卿卿她们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是。因为千寻山是宗主和清泉宗宗主决战生死的地方,两个仙王的大战就算夷平整座山都不足为奇。”五长老面露悲戚,这个消息还是经她手散布出去的。
“终究是我对不起韩月痕姐妹,她们因为我而失去双亲,保住她们姐妹的命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补偿了。”
“少主,如果少宗主不能立即理解您,还请您多给她们点时间。”五长老一直忧心此事,此时见少主似心有愧疚便趁机提出。
蓝钰斜眼瞥向五长老,看到她眼里的惧怕无奈的摇头。在她眼里自己分明已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她顿感心寒,就没人想到她努力改变迦蓝界正是为本界人吗?想在仙域有一席之地,怎能成为异类呢?
“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留她们一命。而且,经历过这次变故,你以为你的少宗主不会改变吗?”就像她一样。
五长老无言以对。
蓝钰看了看大亮的天色,蹙眉问道:“二长老他们进五里林多久了?”
五长老算了算时间说:“五个时辰了,但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出了差错?”
蓝钰凝思,说:“逆坤锁的锁魂具有神智,韩宗主之前交代过它,二长老不可能不谨慎以待。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了,”她闻到里面传出的血腥味,“蓝卿卿已经到了五里林。”
五长老脸色一变,抢先进入五里林。若是二长老他们真的遇见蓝卿卿,恐怕无一人能生还。
里面一如往常的宁静,只是地面上散落着数颗人头大小的圆球,她奇怪的拿起来仔细看着,表面摸起来冰凉光滑像是冰,但里面的暗沉的红浆是什么?
蓝钰只看了一眼便打开浅冰扇掩在鼻子上,“这里面曾经是个人。他在冰壳里被无数的冰刺扎成泥浆后,又用他的血凝结了一层层冰裹住。”
五长老听完浑身一颤触电般的将它扔出去,冰层碎裂后流出的东西让她不住的干呕。她堂堂一个仙王,在见到这般残忍的手段也不禁感到毛骨竦然。
“这是澜宫特有的仙术,《百丈澜冰》。百丈之内,但凡是施术者走过的地方都不能碰,否则就会被她种地里的'澜干'困住,然后被其内的冰刺连肉带骨的扎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蓝钰见她不会直接精神崩溃,才走到其他几个'澜干'看了看补充道:“直到你刚才打破了'澜干'他才算是真正死了。”
五长老从不知道世上竟会有如此可怕的仙术,看着几颗同样血腥的冰球,似乎能听到一滩血浆里发出的痛苦的哀嚎声。什么叫人间炼狱?什么叫生不如死?已经在迦蓝界生活了几百年的五长老头一次见到这般令人胆寒的事实,一时间竟怎么都不能接受。
而比她小了近千岁的蓝钰却镇定自若道:“别担心,想使出《百丈澜冰》必须用瀚海的水才行,瀚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即使整个澜宫也不过三瓶,她顶多能拿到一瓶。”
她转过身,望着寂静无声的树林,心里涌动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当她再次从五里林走出来,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迦蓝界融入仙域。十年了,她和母亲所期待的迦蓝终于快要展示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