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嫁到了彭城伯府,卡尔索利一家不仅没有不习惯,反而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东瀛侍女,生活过的更加舒坦起来。
这个东瀛侍女是彭城伯府赠送给卡尔索利一家的,她已经在大明待了三年,不仅会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还熟悉应天府的各种市场,精通厨艺。
索菲亚虽然努力在适应大明,但是在各种生活技能方面,比起这个东瀛侍女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卡尔索利和两个儿子,迅速就从失去索菲亚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反而更加庆幸索菲亚的出嫁,让他们更快享受到了真正的大明美食。
这也让出嫁的索菲亚颇为失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呢。
看到三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过的开心,她忍不住恨恨地用刚学会的大明俚语啐了一口:“三个没良心的。”
因为张武与索菲亚的婚事是皇室做主,有太子妃在背后撑腰,前后两任彭城伯夫人对索菲亚就少了几分挑剔。
索菲亚身为长女,本就性格温和,体贴他人,又对如今的生活充满希望,很积极地融入大明。
虽然张武的奶奶和母亲一开始有几分不愿,觉得自己的孙子娶个异族女子太掉价,但是见到索菲亚与普通大明女子不一样的爽朗,逐渐也喜欢起来。
张武虽然算是一个好孩子,但是这个时代他这种富家子弟当然不会有多专情。
在索菲亚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浪荡过,经历过不少女人。但是索菲亚给他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才让他真正体会到了男女之间的美妙。
成亲以来,两人蜜里调油,别提多让人羡慕了。
女儿过的好,两个儿子也在积极学习大明文化,卡尔索利的精力自然就全部放在了工作上。
除了体育馆的工地,他如今最喜欢的就是前往大明一些比较大的建筑去学习和游览。
在刚到大明的时候,他对大明的建筑是有些看不上眼的,觉得大部分建筑都低矮,破旧。
但是当他看见的越多,也越能感受到大明的建筑风格的美感。
那巍峨的城墙,能容纳成千上万人的瓮城,钟鼓楼,阅江楼,还有那一进应天府就能看见的报恩寺塔。
在罗马的时候,卡尔索利研究过罗马不少宏伟的建筑,包括比萨斜塔。
报恩寺塔比比萨斜塔更高,更大,远比比萨斜塔更加宏伟。
虽然报恩寺塔还没有修建成功,但是主体结构已经全部修好。卡尔索利最近一直在这里研究。
他从吴中那里要过来了图纸,细心研究东方式的承力结构设计。
要不是走不开身,他很想去一趟景德镇。那些被烧制出来的精美琉璃,每一件都是那么的漂亮和迷人,每一件在他看来都价值连城。
每一件琉璃构件的颜色和构图都不相同,有人物,有花草,栩栩如生。
但是,这些竟然在工部的官员严重是不合格出品,为了防止专为皇家烧制的琉璃流传出去,所有不合格的琉璃构件竟然全部砸碎。
这让卡尔索利心疼无比,这要是在欧洲,随便一件都能换一座古堡啊!
不过这也让他看到了大明的富足,这才是一个真正强大帝国的底蕴。
除了这些琉璃,更让卡尔索利震惊的是这座琉璃宝塔的窗户全部采用海中的巨型蚌壳打磨而成,这座半透明的蚌壳不仅能够透光,还能挡风。
整座高塔九层八面,一共七十二个角,再加上塔顶的两千两黄金铸造的空心金珠的塔楼尖顶有四个角,一共七十六个角。
每个叫挂两个红铜制作的风铃,一共是152个风铃。
塔身有七十二面,每面有两个透明窗户,就一共是144个窗户,每个窗户里面有一盏油灯,就是一百四十四个防风油灯。
琉璃塔上每盏油灯每夜所需的灯油为六两四钱,整个琉璃塔每月所耗用的灯油总量为1530斤。
另外,需要一百个僧人负责维护整座高塔,每个人都训练有素。
虽然因为琉璃构件一直没有达到要求,目前距离完工还遥遥无期。
但是今年的元宵节,这座宝塔就点亮过了一次灯,当时吸引到整个应天府的人都在观看。
长夜深沉,佛灯永明。在皎洁的月光下,每一个人都仿佛看到了天上的仙境。
在卡尔索利看来,即便是天堂恐怕也没有这样的美景。
这一日,塔内的琉璃护栏装到了二层,他就又跑了过来,想要看到完整的场景。
一层的内墙,是一整幅完整的神化故事,虽然他不了解东方的历史,但是通过一幅幅不同的场景,就能领略一个完整的神化故事。
一片片精美的琉璃拼接起来,能够形成一幅几十个场景,上百个人物的大型故事,这远比他们罗马只是用油画来展现,更加复杂和完美。
二层据说是一个佛经故事,他还看不懂中文,也不知道佛经里面的故事。但是他认为,自己通过完整的画面,阅读下来这个故事。
但是等他来到了报恩寺,却发现这里已经被护卫封锁了起来。一问才知,太孙殿下今日来了兴致,过来游览,他就准备回返,改日再来。
这时,刘万骑马过来,在寺庙门口下马,刚好看见准备回返的卡尔索利。
“老卡,这是要去哪里?”
卡尔索利已经习惯了大明人叫他老卡,闻言笑道:“见过刘少监,听说二层今日完工,本欲过来看看,不过殿下在,就有些不方便了,我改日再来。”
刘万却说道:“昨日殿下还提到了你……,既然已经来了,你就随我进去,我跟殿下说一声,要是有时间见你,我就喊你上去。”
卡尔索利现在属于是高收入群体,原本他来大明,一个月的薪水就是一枚金币,这相当于十枚银币,比一般的县令还要高的多。
但是县令也好,官员们也罢,他们从考上举人开始,在乎的就不是俸禄了。
一旦中举,就不再服役,不再纳税,乡亲四邻无不以田地赠送,甚至是直接阖家投靠。
光靠这些土地,就能维持富裕生活。
而且官员的俸禄也不仅仅是银子,还有粮食,布匹,食盐等免费发放。所以论家底,卡尔索利还远比不上一般的官员。
但是,他现在是竞技场的总设计师,除了原本的俸禄,在工部,他也被挂上了名号,虽然还不是工部的正式官员,但是也享受工部正六品主事的待遇。
工部这些年因为手握专利,水泥,轴承,还有马车等一些新技术的赚钱门路,早就富得流油。
正六品主事,按照朝廷法度,每月俸禄银钱粮加起来差不多是十枚银币。
但是工部富裕了,不能在俸禄上补贴工部官员,他们就会发福利。
卡尔索利现在是双俸禄,另外福利多多,但是毕竟才来大明四个月,工作不到三个月,现在还买不起马。
他平日出行都是租马车,或者干脆就是步行。来聚宝门外的报恩寺,花了他小半个时辰,也不想白跑一趟,就随刘万一起进了寺院。
进了寺庙的内院,卡尔索利还发现了几个工部的熟人,他们级别太低,没有随太孙殿下一起上楼的荣幸,这个时候,眼睛一个个都盯着外墙还是光秃秃的宝塔。
看见卡尔索利,他们也都是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打招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来大明已经快四个月了,在卡尔索利看来,东西方最大的差别就是整个体制的不同。
西方以血统论,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上限和下限。
但是大明不同,这里不完全是以血统论,更多的是以能力论。
只要有能力,一个平民也能成为最大的贵族,成为这个国家最顶级的大臣。
而且他通过历史学习也知道了,如今的大明建国也才五十二年,开创这个帝国的皇帝陛下,最开始只是一个没有恒产的放牛郎。
这在欧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个平民不要说成为君王,就连成为高级将军都是不可能的。
一个普通的士兵,能成为低级军官已经是上限,能成为低级没有土地的骑士已经是上限。
至于平民,最高只能担任一个村子的民政官,或许在年老的时候,能混成一个勋爵。
想要改变家族的命运,是需要好几代人不屑的努力,才有可能改变的。
西方的制度看似上级对下级的约束力更小,但是其实更严苛。大明看似上位者可以对下层人士为所欲为,但是实际上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很快出头。
他喜欢大明的自由,但是同时恐惧这里的森严,因为这一切都需要他来重新适应。
在罗马,即使教皇驾临的时候,迎接仪式之后,所有人都能自由活动,交谈。
但是在大明,即使那位太孙殿下不在眼前,也没有一个人敢随意说话,生怕失态。
刘万进了宝塔,看到宝塔内部的精美瓷器,脚步忍不住就放轻了不少。
上楼梯的时候,他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琉璃拼接的栏杆,感受着手指下面的滑腻。
这里简直太美了,进来之后,眼睛都根本不够看了。
二楼的楼梯口,杨章德看到刘万上来,轻轻点了点头,又站直了身体。
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位内侍和护卫,包括工部的几位尚书和侍郎,都小心翼翼地靠墙而站,不敢挡住了朱瞻基观看的视线。
这里的地面,墙壁,房顶,都是用烧制出来带图案的琉璃拼接而成的。少则四块,多则十六块琉璃构建,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而每个不同地方的画面,按照顺序,排列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每一块琉璃的色泽,图案,包括线条,都有严格的要求,这也是烧制艰难的主要原因。
朱瞻基这个时候正在叹道:“真是奢侈啊,不过也真是奇迹!”
吴中笑着说道:“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这些耗费,倒也不算什么。”
朱瞻基摇了摇头,看向了走上楼梯的刘万。
刘万一个长揖说道:“殿下,宁波急报,陛下改变了主意,没有在宁波停留,于四月初一直接南下。这一路顺风,现在恐怕已经过了泉州。”
朱瞻基楞了一下说道:“即便是到了星城,也要等五月的南风起了,才能往西北而去,……可知为何皇祖父改变主意?”
“据说陛下出海之后有些晕船,吐了两日。到宁波的时候,已经好转……”
有些话刘万不敢说,更不敢猜,但是朱瞻基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一阵轻松。朱棣的离去没有让他觉得恐惧,害怕,只有轻松。
因为他的离开,就再也没有了能约束他的人。
而且,他一出海,即使朱高炽现在真的不行了,大军也不会撤退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皇祖父即使没有下船,也应该接见了宁波官员,将他们各人汇报的情报整理出来,我回去看。”
刘万高声应是,然后又说道:“奴婢在寺院外面遇到了卡尔索利,殿下昨日还提起了他设计竞技场有功,所以奴婢将他带了进来。”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遇到了,就让他上来,我刚好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儿,卡尔索利被带了上来,他一路低着头,待望见了朱瞻基,在二楼站稳就连忙跪了下来。“小臣普雷萨卡尔索利见过皇太孙殿下。”
朱瞻基笑道:“卡尔索利,来大明你也学会入乡随俗了啊。不过你学的还不到家,只有在正规场合,举行典礼的时候,才需要跪拜,平常只需要长揖就好了。起身吧……”
卡尔索利当然知道一般时候不需要跪拜,但是面对这个未来的皇帝,他不介意多讨好一下。
他的命运就系在他的身上,荣华富贵还是家破人亡,都在他一念之间啊。
现在他已经过上了自认为幸福的生活,已经得到了,就更不想失去。
等卡尔索利站定了身子,朱瞻基才又问道:“卡尔索利,你身为建筑学家,如今又到处观赏各种不同的建筑,可否能跟我分析一下东西方建筑的根本差异?”
朱瞻基的话卡尔索利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不妨碍他猜到了其中的意思,因为几个关键词他都听懂了。
问到了他的老本行,他当然没有半点心慌,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殿下,臣随殿下从西到东,发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异。在西方,不论是欧洲,还是埃及,甚至包括印度半岛,全部都是以石材为主要建筑材料。但是唯有来到了大明,才发现大明主要是以木材为建筑材料。
建筑材料的不同,也造成了建筑风格的差异,形成了各自的建筑艺术。不同的建筑材料、不同的社会功用,使得大明与西方的建筑有了不同的“艺术语言”
不同的语言,表达着不同的思想,流露出不同的情感;不同的建筑,承载着不同的文化,体现着不同的信念。
西方的石制建筑一般是纵向发展,直指上天的。这样一来,能否将高密度的石制屋顶擎入云霄,便成为建筑艺术的关键所在,而执行这一任务的柱子也便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与西方的石制建筑不同,中国古代的木制建筑以斗拱为关键。将屋檐托起的交叠的曲木,它可以将纵向的力量向横向拓展,从而构造出多种多样的飞檐。
两种建筑风格的不同,根本性的差异一个是纵向发展,一个是横向发展。”
朱瞻基笑着问道:“那东西方建筑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呢?”
卡尔索利想了想说道:“其实相同之处还是挺多的,在架构上两者都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是如果只能选择一样,我会说是对称。”
朱瞻基又问:“你们西方有回音道,我们东方会通过水缸,回音砖来扩音,这三者是否能够结合起来,形成更好的扩音效果?”
这次卡尔索利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竞技场太大了,如今利用铜管扩音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我去参观过各家戏院,他们虽然能够在舞台下装上水缸来扩音,也能通过用青釉砖和架设拱形木来扩音但是都用不到竞技场这里来。”
在大明,其实人们已经知道通过共振来传音,不过扩音效果确实有限。戏台用水缸,好的戏院也会用青釉砖来建房子,然后在观众席的头顶上加一个凹型木槽来回音,但是对竞技场来说,这些技术的确不合适。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体育馆,我是想要建一座大殿,这个大殿需要能坐一两千人,并且要让说话的人的声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
只需要容纳一两千人的建筑,卡尔索利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吴中,回答说道:“殿下可否能给小臣一些时间,许多问题,我需要跟吴尚书进行验证之后,才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结果。”
“这件事不急,你下去之后好好研究,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工部要,孤只要结果。吴尚书,工部这边要好好配合卡尔索利。”
吴中躬身应是,却又说道:“殿下,应天府最大的戏院都能容纳七八百人,挤一下一千人也够坐了。如果只是两千人的大殿,完全不必用西夷那一套,臣都能建起来。”
朱瞻基说道:“孤要建的不是戏院,也不需要戏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孤建这座大殿,是想作为以后大朝会的场所,让你们这些大臣也都能坐着议事。所以,这个建筑必须要宏伟,坚固,要能彰显皇家气派……”
吴中楞住了,随即鼻翼颤动了几下,眼泪竟然流了出来。
他普通一声就跪在了坚硬的琉璃地面上,俯首大哭:“殿下竟然会……殿下仁慈,爱民如子,老臣……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突然嚎啕大哭一下子把朱瞻基给搞懵了,再看到几个文臣都跪了下来,皆都称赞朱瞻基仁慈,无不感动至极的模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
自古以来,帝王为了彰显皇家的优越,无不是在朝议规矩上颇为苛刻。
特别是自唐宋以来,儒家势力逐渐庞大,在唐代,大臣上朝还是跪坐着,到了宋代,有了椅子,反而变成全部站着了。
后世的满清抹黑大明,说大明上朝是跪着上朝,纯粹是诬蔑。
你让六七十岁的大臣跪几个小时试试看,腿还能要吗?
唐代以前,没有椅子,大臣们上朝都是跪坐,跪坐和跪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朱瞻基提出给大臣们专门建一座议事大殿,让每个人都能坐着议事。这种概念完全不同了,是把大臣们放在一个平等地位了。
所以吴中这个有些僵化的老臣才会感动如斯,觉得朱瞻基实在太好了。
这个时候,朱瞻基当然不会放过拉拢人心的机会,上前一一扶起了几位老臣。
“奉天殿虽然气派,但是地方有限。大朝会的时候,那些四品以下的大臣只能在大殿外风吹日晒,遇到刮风下雨更是难熬。
孤欲建一座大殿,能让所有京官都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议事,这也是为提高工作效率。孤还准备,在议事大殿上面建水塔,下面建茅房,不至于为了议事,连茅房都不让上了。”
吴中有些泣不成声,一直低着头不让朱瞻基看见他的眼泪。“殿下此乃仁政,圣举,老臣感激涕零。”
朱瞻基心里却暗笑不已。其实他虽然体贴大臣们站着议事辛苦,但是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推行他的议事法则。
如今的朝堂上,议事法则的实施,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许多人习惯性地站出来反驳大臣的意见。
蹇义作为议长,许多时候也忘记了自己主持的责任,亲自与他人辩论。
建一个这样的议事大殿,除了皇上,就只有议长,还有某一件事的负责人才能上台讲话,就不会扰乱了讲话的秩序。
至于谁在台下闹,到时候自然有锦衣卫来对付他。
什么事都应该讲规矩,但是规矩不是一天建成的。只有用这样的硬件条件限制起来,所有人才知道应该按照什么样的程序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