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民庸一家甚不痛快,草草吃了几口便呆坐在那里,也无人前来敬酒。看看熬到席散,众人皆打道回府,赵刺史一一告别。亲家邀民庸一家且留在府上,待一笑夫妻俩赴京之后,再做回村打算。民庸见亲家无比热情,便不做推却。
这一笑本是个孝子,而又善于察言观色,看出父母席间尴尬,十分心疼。夜里洞房也觉很不自在,暗自愁闷。雨萍看出夫君脸色不好,知他心中有事。
“夫君心中可有不快,不妨说与奴家听听。”
一笑默不作声,想起父母今日之所为,不觉两眼滋润。
“可是奴家哪里做得不好?”雨萍抚着一笑的胸口说道。
“与你无干,我只是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何这般的大,仿如一深壑难以逾越。”说着一笑掉下泪来。
“夫君……,”雨萍把头靠在一笑的肩上说,“人分三六九等,事有二五八级,这乃自然之法,夫君又何必神伤。”
“是呀,人生来自有命数,我又何必如此执着。只是看着父母那般不忍伤心。”
“这许多的事本不是我们能主宰的,只期望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听完这一番话,心里宽慰了许多。一笑搂着雨萍睡了。
过了五日,一笑提议该到京任职了,再迟延下去,皇上怕要见怪。离家时,雨萍的母亲止不住泪流,雨萍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自己半步,如今却要远到京城,真不知何时才能得见。赵刺史毕竟是男人,又通情达理,只吩咐一笑照顾好萍儿,竭心为朝,家里的事不必挂心。并交给一笑一封书信,说到了京城要交给吏部尚书,可得提携照顾。这吏部尚书正是赵刺史的老丈人,雨萍的外公。
一笑夫妇离了潞州,往京出发。民庸一家也决定次日回村,赵刺史再三恳请多住几日,大家叙叙情,奈何民庸心意已决,赵刺史便不做恳留。你道这民庸一家为何非要回村不可,实在是在府上住的不自在。这府上虽然衣食不缺,又有下人使唤,奈何这规矩甚多,说是亲家府上,不必见外,却总比不得自家舒畅。
次日,赵刺史早已备好了车马,并派遣几个仆人送亲家回家。踏上马车,民庸长舒一口气,就如那离笼的鸟儿一般,甚是恣意。满城的繁华以前也是好不羡慕,现在却觉得空虚起来,仿如昙花一现,还是家里的土房子让人踏实。
回得村来,村里人好生羡慕,这农户一辈子哪坐的上这般豪华的马车,平日里坐个牛拉车也是有钱人的生活了。众人凑上来一一道喜,儿子高中,如今又成了赵刺史的亲家,真是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唯有民庸一家对这些不以为意,只觉得家里的几亩地、邻里乡亲比那亲家府上的锦缎珍馐、俾人下女要亲切的多。后来有许多前来的补礼的,这其中有些是真心实意前来祝贺的,多半是来拉关系,希求日后多做照顾的,甚至还有些平日不走动的亲戚也来祝贺。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哪!
且说一笑夫妇来到京中,先在京中租赁一屋,毕竟一笑初为官,也无甚钱财。安顿好一切,便携夫人到尚书府,递了名贴。不一时,尚书大人迎了出来。一看一笑与自己的外孙女携手同行,心里甚是惊奇。请进府中,叙礼罢,一笑递上赵知州的信。尚书大人看罢,心已明了一切。
“萍儿能与探花结为伉俪,实是天定之缘。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要好生照顾萍儿。”
“一笑自当用心。”
“在京中可有住处?”
“已租赁好房屋,安顿好了一切。”
“萍儿若是不习惯,就暂且住在外公府上。”尚书转头对雨萍说。
“萍儿自已嫁给李郎,任是如何辛苦,都要陪他过得。”
“苦了你了。”
尚书命下人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萍儿手旁,萍儿只是不受。尚书说这是给他们的贺礼钱,再三相劝,一笑夫妻俩也不好推却,只得收了。
至此,一笑在京为官,颇有政绩,又有尚书提携,这年已做的秘书少监,在京中有了立身之地,便寻思接父母过来度几年安闲日子,享享清福。与夫人商议,夫人倒也通理,竟同意了。
这天,一笑同夫人、女儿坐了马车回到潞州。几年来,潞州也变化不少,前时的模样依稀还在,却繁华了许多。有些店铺还是旧时有的,有些则是新开的。一笑同夫人先到了赵刺史府上。赵夫人是一见两行泪呀,膝下无一子,只生得个宝贝千金。不知为何近日来甚是想念女儿少时的时光,许是人老了多要念旧。众人寒暄一番,赵夫人又看这外孙女甚是疼爱,真和萍儿小时候一样的鬼灵精。
次日,一笑同夫人携小女回了牛司村。这村中倒没甚的变化,只是不见了许多故人,年轻的相识也渐渐老去。正是一别故乡十余载,回首满目是沧桑。
一行人到的家门首,民庸夫妇相携着出来迎接。许久不见,父母苍老了许多,鬓发已斑,眼带沉重。一笑的祖母前几年已然病逝,当时一笑还不是什么大官,丧事算不得风光,不过在农户眼里这已是极其奢华的了。一笑还记得儿时祖母叫他“不吉”,回想起来甚是有趣,又十分痛心,总觉得没让他们过几天好日子。这以后便更加发奋图强,到如今成了秘书少监,有了几许钱财,希望能接得父母到京中度日,安享晚年。
村里人们都很羡慕,年轻时虽比较艰苦,这老来享福也不错,有儿有孙,岂不是个完满人家。一笑夫妇也一再劝说,只是民庸总不同意。
“父母皆已年迈,只想的在这村中安度晚年,至于人间的繁华之事早已与我们无关。只要你们过得好便了。”
一笑夫妇劝不过,只得作罢。村里人只说这老两口真是痴傻,放着大好的日子不去享受却要在这偏野之村受苦。他们哪里晓得民庸夫妻两人的想法。自从在赵刺史府上那次婚宴之后,他们便觉得这世间的繁华都与己无干了,这就是命呀!生长在这偏野之村,那村鄙的活法早已融入血肉,难舍难分,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觉得安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