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碎
在丁无尘细心地照料之下,朴玉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胸闷气喘的老毛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使朴石和丁无尘对曲行云神乎其神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朴石,简直就把曲行云当成了天上的神仙,眼神中满是敬畏和崇拜之色!
看着朴玉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丁无尘的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朴玉再获新生,自己的罪恶感去了大半,忧的是朴玉对他的依赖性越来越重,几乎只要他一离开她的身边,她就诸多不适,害他只好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她的左右,根本抽不出时间去过问佟喜竹的冷暖,而每回佟喜竹一进祁风苑,朴玉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他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来,让佟喜竹倍觉难堪。因为朴玉是大病初愈,加上他心中有愧,所以他不自觉地处处顺着她的心意,对她的这些小动作也就不置可否地一笑了之!
佟喜竹初时也不甚在意,可是时间久了,总算让她看出一丝端倪来,朴玉是故意做给她看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她要把丁无尘的注意力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不让他有机会去见流云苑的她,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病人最大,况且她又是做姐姐的,除了委曲求全还能怎么办呢?
为了不让朴玉敌视她,更确切地说是舍不得随侍在朴玉身边的他日渐消瘦,所以她时常做些可口的小菜来表示自己的一片关切之情。
这日,佟喜竹炖了八珍鸡茸羹,亲自和丫鬟春香送到祁风苑来。
“夫人,你又送什么好吃的来了?”丫鬟杏儿对这位好脾气的夫人大为好感,反观朴玉,也许是被保护久了,显得特别娇气,不比眼前这位笑盈盈的夫人,让人顿生亲近之心!
“我做了八珍鸡茸羹,味道还不错,等一下你也尝尝?”佟喜竹笑着打开食盒,让她闻闻扑鼻的香味。
“小姐的嘴都让夫人给养刁钻了,往后奴婢上哪儿去整这么好的菜给她吃呵?”杏儿忍不住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杏儿,你不是想夫人给你主子烧一辈子的菜吧?”春香早就看朴玉不顺眼了,只是一直谨守着为人奴婢的本分,不敢对她不敬,如今见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没大没小地爬到自己的主子头上来,心里气不过,不由出言讥讽。
“春香,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杏儿只是开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佟喜竹严厉地指责着春香,她不想委屈了单纯的杏儿。
“是,夫人,春香多嘴了。”春香也知此事怪不得杏儿,“杏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呵!”
“春香姐,是我无意间冒犯了夫人,对不起。”杏儿马上喜笑颜开。
“走吧,我们快进房去,免得这羹汤凉了。”佟喜竹柔声说。
而此刻的朴玉正靠在丁无尘的身上,皱着眉头喝着他手中的药。
“尘哥,这药太苦了,我喝不下。”朴玉娇嗔地推开药碗。
“不喝药怎么行?你难道不想早点好起来吗?”丁无尘耐心地劝着她,“乖,你可是最勇敢的姑娘,那么危险的关口你都挺过来了,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尘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勇敢吗?”朴玉深情地看他一眼,她现在可是片刻都离不开他了!
“为什么?”丁无尘笑问。
“因为我不想只做你一天的新娘,我要和你白头偕老,永远不分开。”朴玉羞涩地表露自己的心意。
丁无尘的表情顿时僵硬,既感动又尴尬,他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却又被良心束缚着,不忍伤害她太深。“玉儿,良禽择木而栖,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良药苦口,而朴玉的心却比黄连还苦,她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睑。“尘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你心里只有竹姐姐,是吗?”
“傻丫头,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这段时间我不是天天在陪着你吗?”丁无尘婉转地说,一提起佟喜竹,那份魂牵梦萦的思念顿时排山倒海地漫过他的心坎,她已经有两天没来祁风苑了,是不是在生他的气?气他一味地偏袒朴玉,而不将她的感受放在心里,真想好好地将她抱在怀里,倾诉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尘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既然你这么挂念竹姐姐,就回流云苑去呀!反正你已经没什么亏欠我的了,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朴玉酸溜溜地说完,负气地离开丁无尘的怀抱。
“你呀,就喜欢耍小孩子脾气,我真是怕了你了。”丁无尘实在是拿她没辙。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而且我记得竹姐姐还比我小了四岁呢!”朴玉娇憨地嘟着嘴。
“你还好意思说?竹儿可比你懂事多了,看你,都不肯好好吃药,一会儿等你哥哥回来,准又怪我没好好照顾你了。”丁无尘端起手中的药碗,放到她的嘴边。
“我要你跟前几天一样喂我。”朴玉狡黠地眨着眼。
“这不太好吧?”丁无尘一听,立时红了脸,前一段是因为她虚弱无力,自己才将药含在嘴里哺喂到她的嘴里,那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要他与她做如此亲昵的事情,他哪里还做得出来?
“我喜欢你喂我嘛!只要喂一口,我就保证一口气把药喝完,好不好?”朴玉摇晃着他的手,调皮地讨价还价。
“好吧,但是你可要说话算话。”为了哄她吃药,丁无尘只好忍辱负重。
当他无奈地口含苦药哺喂到朴玉嘴里时,恰好被佟喜竹三人撞了个正着,一时间气氛尴尬无比。
佟喜竹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兄妹之情吗?自己真是自欺欺人哪,把他说过的话当作肺腑之言,原来只是自己不愿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罢了。
丁无尘看着一脸她受伤的表情,只觉百口莫辩,一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朴玉却是面泛红霞,芳心窃喜,她没有忽略佟喜竹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神情。
“夫人,你不是亲手给玉姑娘炖了一锅八珍鸡茸羹吗?”春香机灵地出言打破室内僵滞的气氛。
“哦!”佟喜竹如梦初醒地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心里顿时百折千回,沧浪居前的一幕重现眼前,不同的只是换了个亲吻的对像,为什么他总是伤她于无形?“这汤味道很好的,玉妹妹要不要尝一尝?”
“好呵!”朴玉笑着点了点头。
佟喜竹忙舀了一碗鸡汤,端到朴玉的面前。“慢点喝,小心烫着。”
“有劳竹姐姐了。”朴玉面露感激之色。
“竹儿,你的手怎么了?”丁无尘无意中看到佟喜竹用白布包裹着的左手食指,不由疾步上前,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罢了。”佟喜竹羞涩地抽回自己的手,对于他细心的发现倍感窝心,稍稍冲淡了刚才看见他“亲吻”朴玉的失落感。
“夫人为了给玉姑娘弄这道鸡茸羹,不小心划了一条很深的口子,流了好多血呢!”春香怎肯让佟喜竹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当下情急地补充着。
“你呀凡事都瞒着我,来,让我看看,还痛吗?”丁无尘的眼中注满柔情,将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呵气,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她伤处的疼痛。
“已经痛麻木了,我没那么娇贵的。”佟喜竹感觉从他的指尖传来一股异样的气流,让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哎哟!”见他们脉脉含情地相互凝视,朴玉心头顿时燃起妒火,手故意一抖,汤碗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玉儿。”丁无尘几乎是反射性地奔回朴玉的身边,认真地审视着她的脸色,生怕她旧疾复发。
“对不起,我刚才一阵头晕,碗没拿住。”朴玉满脸的自责神情,双手则紧紧地抱住了丁无尘的腰际。
“没关系,不过是一只碗而已,只要你没事就好。”丁无尘温柔地安抚着她。
“玉妹妹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吗?”佟喜竹关切地问,心底则满是疑问,按照姐夫曲行云的推断,她应该可以下床走动了才是,怎么还是动不动就头晕呢?
“是呵,都这么多天了,伤口倒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为什么病情还是没有多大气色呢?是不是让行云过来看一下?”丁无尘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庄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不要!”朴玉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曲行云一来,她的把戏不就穿帮了?
“为什么?”丁无尘狐疑地问,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她总是反应激烈,让他不觉起了疑心。
“呃……我是吃药吃怕了,所以才着急的嘛!”朴玉撒着娇,“再说老是麻烦曲大夫多不好意思。”
“吃药你怕苦,看大夫你怕麻烦,难道你想在床上躺一辈子?”丁无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衣带不解地侍候了她这么多天,她却一点都不配合自己,真是让他寒心。
“好嘛,看大夫就看大夫好了,干嘛这么凶?”朴玉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一脸阴晴不定的神色。
“有话好好说,你别粗声粗气地吓着玉妹妹。”佟喜竹急忙居中调和。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她好。”丁无尘心浮气燥地说。
“对不起,尘哥!”朴玉红着脸道歉。
“算了,我刚才脾气也不好。”丁无尘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见他们和好如初,佟喜竹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又成了多余。
“什么?你说玉儿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在祁风苑的迎客亭内,丁无尘不敢置信地问着曲行云。
“当然,我这妙手回春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曲行云一派悠闲地品着上品菊花茶。
“可是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呵?”丁无尘呆呆地坐到石凳上。
“这是心理上的病,与身体本身无关。”
“什么意思?”好高深的言论,丁无尘不由皱起眉头。
“意思是她不想让自己好得太快。”曲行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哪?”丁无尘头痛地白了他一眼。
“玉姑娘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她不想你离开她身边,所以只好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吸引你的注意和关心喽!”曲行云忍不住笑着打趣,“怎么样?齐人之福不太好消受吧?”
“你是说她在骗取我的同情?”丁无尘闻言心中凛然一惊,回想这几日朴玉的反常表现,顿觉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傻瓜。“她怎么可以这样!”
“这说明人家在乎你呀!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曲行云戏謔之余不由替佟喜竹鸣不平,“你是风流快活了,可惜有人却终日以泪洗面、辗转难眠呀!古语说得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呵!”
“竹儿!”丁无尘脑中顿时勾勒出一副哀怨的画面,“我要见她!”
“你是应该见她一面了。”曲行云神情无比认真,站起身来,“因为她准备明天跟我一起回京城去。”
“什么?”丁无尘愣在当场。
“为了成全你和玉姑娘,她决定退出。”曲行云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这个三妹感情路一波三折,实在是太不顺了。
“胡闹!”丁无尘气愤地说完,转身往流云苑飞奔而去。
“无尘,你可要好好珍惜三妹呵!”望着丁无尘的背影,曲行云默默地叹息一声。
风驰电掣地进了流云苑,丁无尘直奔内室,一种害怕失去的惊悸感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心绪,让他来不及敲门就闯进了佟喜竹的视线。
“咦?你怎么来了?”佟喜竹正无精打采地对镜梳妆,乍然看到朝思暮想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竹儿!”丁无尘凝视着她娇媚的容颜,心情一阵激荡,自背后将她拥进自己的胸怀,“不要离开我!”
“怎么了?”佟喜竹愕然地看着镜子里表情激动的男人,是谁告诉他自己要走的消息?
“不许你回京城去。”丁无尘霸道地在她耳边低语。
“我几时说过要回京城了?”佟喜竹心虚地问。
“行云说你打算明天和他一起回京城去,是不是真的?”丁无尘责问。
姐夫真是多嘴,说好不告诉他的却又临时变卦出卖了她!
“我回京城不是正好顺了你的心吗?这样就没人妨碍你跟玉妹妹卿卿我我了。”佟喜竹想到这些时日来他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还有他和朴玉“激情拥吻”的情景,语气中难免带着一丝幽怨。
“你误会我了,我对玉儿只有兄妹之情。”丁无尘倍感冤枉,那天他只是喂朴玉喝药,并没有偷香之意。
“亲嘴也是兄妹之情使然?”佟喜竹生气地别过脸,对他的解释非常不满。
“我没有跟她亲嘴,我是在喂她喝药。”丁无尘情急地解释着。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这种蹩脚的借口你也想得出来?”佟喜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呢?”丁无尘急得抓耳挠腮。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又怎样?”佟喜竹酸楚地垂下眼睑,“我们都已身不由己。”
“竹儿,我知道这段时日冷落了你,让你受委屈了。”丁无尘紧紧地搂着她,事实上他对她的思念并不比她少多少呵!
“无尘,我该怎么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方,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哪!”每当看见他对朴玉呵护备至,她就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就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想离开我?”丁无尘心头泛起一丝甜蜜,她在吃朴玉的醋!
“是,与其和别人争风吃醋,不如孤独一生。”佟喜竹说出心中的感受。
“那我呢?你不管我了吗?”丁无尘感觉心里的甜蜜正在一点点地流失,他不能给她承诺,因为他身上还有卸不了的包袱。
“你还有朴玉,她对你是真心的。”佟喜竹的眼中泛起一片水光。
“她对我是真心,那你呢?你对我呢?”丁无尘心痛莫名,他不想失去她呵!
“她比我更需要你。”佟喜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
“你打算把我拱手相让,成全你自己的名声,对吗?”丁无尘倏地放开她,仰天大笑,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苍凉和悲愤。
“有因才有果,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吗?”为什么他总是将过错算在她的头上?
“你呢?你就没有错吗?要不是你和朴石眉来眼去的,我怎么会和朴玉成亲呢?”丁无尘恼怒地说。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和她翻旧账,佟喜竹不由一阵心寒。
“我承认错全在我,可是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当时的感受呢?竹儿。”丁无尘的口气变软,他们需要的是沟通,而不是针锋相对。
“无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不能无视朴玉的存在,也不能勉强自己生活在感情的夹缝中,所以我只有选择离开。”佟喜竹硬起心肠。
“如果我说我爱你呢?”丁无尘再也无法忽视心底的痛楚,爱情让他变得脆弱。
“你这么说是为了挽留我吗?”佟喜竹凄然地问,在她决定离开他的时候他却说出这种动摇她意志的话,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你要曲解我的话呢?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像她爱他一样爱她吗?
“是,我一直都在渴望你的爱,但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切都太迟了。”佟喜竹心灰意懒,他那笃定的语气让她感觉不到他的诚意,他以为只要他施舍一点微薄的爱给她,她就该感激涕零、俯首称臣吗?
“你……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丁无尘恼了,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说出口的真心话却换来她的拒绝,让他痛彻心肺。
“因为我要的是没有杂质的爱,而你给不起。”这才是佟喜竹最在意的。
“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不快乐,那就随你吧。”既然他的爱恋得不到她的回应,那么他何必再苦苦挽留呢?
望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佟喜竹再也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