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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报复

酷热的天气使人焦躁不安,尤其是坐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佟喜竹不停地伸手拭汗,打从离开京城,他们已经没日没夜地赶了七八天路了。偷偷地掀开左侧的窗帘,佟喜竹羞涩地望着那个端坐马上的俊雅男子,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奇异地恢复了平静,只要能静静地看着他,她就感觉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了。他是那么真实,再不是以往梦中的幻影,她不是在做梦?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就是她这一辈子将要厮守的丈夫。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着,车内的佟喜竹也随着剧烈摇晃的车身东倒西歪,差点让她撞到窗棂上,胸口翻江倒海的感觉提醒她,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丁……大哥!”虽然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但佟喜竹却始终没能感受到一点来自于“丈夫”的温情,他的脸色一直都冷冰冰的,看不出喜怒哀乐,仿佛贴上了“请勿打扰”的标记,怕自己说错话惹他生气,佟喜竹的声音轻得象蚊子叫。

“什么事?”丁无尘扭头看她,语气甚是不耐。

“我……我有点口渴。”本来想请求他停下来歇息片刻,但是一见他冷峻的面容,佟喜竹临时改了口。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溪流山涧。”丁无尘四下打量了一番,不带一丝怜惜地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

“哦!”佟喜竹一碰触他的视线,便全身不自在,急忙放下窗帘隔开彼此。

远远的天际飘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骄阳,天色忽地转暗,风呼啸而来,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下。

“公子,天要下雨了,这里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办?”赶车的马夫小心翼翼地问着丁无尘。

丁无尘懊恼地看了看光秃秃的山麓,不由蹙起了眉头。“快把马车赶到山的背面。”

车夫应了一声,急忙将马车赶到丁无尘指示的地方,没过一会儿,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巨大的雷声凌空劈下,佟喜竹急忙用双手捂着耳朵,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生来胆小的她没有尖叫出声已经很不容易了。

惊雷过后,大雨滂沱而下,丁无尘和马车夫顿时全身湿透了。

“丁大哥,车夫大哥,快进来车里避避雨。”佟喜竹压下心底的害怕,焦急地掀开窗帘。

“是,夫人。”情况特殊,马车夫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缩进了车内,“公子,快进来。”

丁无尘无奈,只得翻身下马,一个飞身,钻进车内,佟喜竹急忙坐到左边,丁无尘只好在她右侧坐了下来。

“丁大哥,你头发都湿了。”佟喜竹关切地掏出随身的丝巾,想要替他抹干头发。

“我自己来。”丁无尘避开她关切的目光,赌气似地抓过她手中的丝巾,擦拭着脸上和发上的雨水,这雨下得实在不是时候!

他是在下意识地拒绝她的碰触,佟喜竹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受伤的神情,他讨厌她?

“前面是什么地界了?”丁无尘首先打破车内过于沉闷的气氛。

“回公子的话,此地离安徽宣城不远了。”马车夫恭敬地回答。

“车夫大哥,到翼风山庄还有多少路呵?”佟喜竹本来是想问丁无尘的,但因为刚才碰了他的软钉子,她只好转而问马车夫。

“启禀夫人,如果沿途顺利,天黑前我们就可以到浙江湖州了,然后你们再雇船从太湖出发到苏州,总的算来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差不多了。”美貌的女子很多,但是既美貌又性情随和的女子却不多见,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貌合神离呢?马车夫心底实在纳闷。

“太湖?”佟喜竹惊喜地睁大眼睛,一想到马上可以见识到碧波万顷的太湖风光,她的心一扫刚才的不快,雀跃起来。“丁大哥,太湖一定很美吧?”

“唔!”面对她的笑脸,丁无尘无法再冷眼相向,只好闷闷地点了点头。

“岂止是美?简直是人间仙境。”马车夫对佟喜竹可是充满了好感,她笑起来真美呵!

见马车夫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佟喜竹,丁无尘的心头忽地浮起一丝不快,尽管他心里根本不在意她,但她终究是自己的妻子,怎么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当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呢?

“车夫,雨已经停了。”丁无尘催促着马车夫。

那马车夫被他凌厉的目光一瞪,吓得连连称是,急忙起身坐回车前的位置。

“什么?雨这么快就停了?”好不容易和他坐在一起,这么快就要分开了?佟喜竹的语气里不免含着一丝惋惜。

她就这么想和马车夫说话?丁无尘的胸口没来由地一阵憋闷。

“还你!”将手中的丝巾甩给它的主人,丁无尘迅疾地钻出车外,一个纵身,稳稳地坐上了马背。

“……”佟喜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由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

车子又开始在山道上爬行起来,佟喜竹拿起手中的丝巾贴在自己的脸上,神情如痴如醉,丝巾上有着他的气息,他的味道!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湖州城,打发了马车夫,丁无尘举目四望,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家“朋来客栈”,便独自走了过去。

“丁大哥!等等我。”他是要撇下她了吗?佟喜竹吃力地背着心爱的焦尾琴和一个小布包,急急地跟了上去。

“明知道要出远门,还拿这么重的琴做什么?笨!”丁无尘非常不情愿地拿过她的焦尾琴,但是一见她狼狈的模样,心底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把琴跟了我十年了,我舍不得它,所以把它带来了。”佟喜竹的眼圈一红,他就这么讨厌她,对她恶声恶气的,还骂她笨,要知道她可是名副其实的京城四美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哪!

想不到她这么念旧,这一点和自己倒颇为相似!看她满脸的委屈,丁无尘不由叹了口气,虽然自己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好脸色看,但是欺负一个女子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更何况她还是菊儿的三姐。

“走吧,咱们去住店。”

“哦!”生怕落单的佟喜竹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丁无尘身子一震,一股暖流突兀地从她的小手窜入他的四肢百骇,让他冰封的心蓦地崩塌了一角,她的手纤小而柔软,却带给他无比的震撼,感觉仿佛回到了八年前,有一双小手也曾这样贴近他的身体,替他包扎伤口,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虽然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却瓦解了他刻意疏远她的意志。手腕一翻,他的手出其不意地反握住她的。

“丁……大哥!”佟喜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手好厚实好温暖!跟她想象中的一样有力!

“我怕把你弄丢了,笨蛋。”丁无尘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他索性掉过头去,不再看她,她的眼睛实在引人遐思,害他想起另外一个人!

“我……我笨?”从来没人这么说她过,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全京城王孙公子爱慕的聪颖女子,她唯一痴傻的地方就是执迷不悟地爱上了他,佟喜竹深深地在心里叹息着,跟着他走进客栈。

“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小二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一见丁无尘和佟喜竹,立时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我要两间上房。”

“两间?”佟喜竹的脑子里打了个问号,他要和自己分房而睡?

“客官,实在不巧,本店眼下只有一间上房空着,不如两位将就着住一夜吧?”店小二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笑得很诡秘。

“这个——”丁无尘沉吟着转头问身边的她,“只有一间上房,你看怎么办?”

“我……我听你的。”成婚至今,他们尚未单独相处过,这令佟喜竹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粉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嫣红。

“小二,就要这一间好了。”

“好咧,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见生意做成,欢天喜地地引着他们进了内院。

穿过天井,走过一道长廊,店小二将他们带到一处宽敞的房间里。

“这间天字号房房价虽高,可环境清幽,独居一隅,有许多新婚夫妇在这里住过。”店小二一边热情地介绍着这间房的好处,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小娘子实在是人间绝色,要是他未来的那位有她一半漂亮就好了。

“小二,麻烦你给我们准备些酒菜来。”丁无尘言词彬彬有礼,但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是,客官请稍等。”店小二见他面色阴沉,哪敢多言,急忙应声而去。

店小二一走,整间屋子立时静了下来,找了个地方安顿好她的琴,丁无尘默默地打点着行李。

“丁大哥,我来吧。”佟喜竹靠近他的身边,怯懦地伸出手,打点行李应该是她这个妻子的责任,怎么可以劳驾他呢?

“不用。”丁无尘随意地拨开她的手,感觉她的身子近在咫尺,这使他心神不宁。

“丁大哥?”一心盼着两人有独处的时光,谁知他却避她如蛇蝎?为什么?他不是已经娶她为妻了吗?佟喜竹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赶了好几天的路,你先歇息一会儿吧。”看到她眼中隐隐泛起的泪光,丁无尘有点不忍,算了,她终归是一个弱女子,又是菊儿的姐姐,如今出门在外,诸多不便,自己虽做不到怜香惜玉,可也不能落个欺负弱女子的罪名。

“丁大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虽然痴傻,可也不是白痴。这一路走来,他对她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怀疑他娶她的目的。

“为什么这样问?”丁无尘惊讶地转身看她,难道她反悔了吗?

“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佟喜竹的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你想太多了,既然你答应嫁给我,就应该相信我,我不会辜负你的。”丁无尘没有起伏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激情,本是感人肺腑的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既然他得不到自己心仪了八年的女子,那么她也不要妄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丝半点的爱恋!

“丁大哥,我——”佟喜竹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诚意,他是个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既然说了不会辜负她,那么她就不必害怕他会对她始乱终弃,可是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缺了点什么似的,让她惴惴不安!

“客官,酒菜来了。”店小二的大嗓门适时地打破屋子内的凝滞气氛,他利落地将一盘盘菜肴放到八仙桌上,最后献宝似地将一壶“状元红”端了上来,“公子,这可是上好的陈年佳酿,后劲十足,保管你喝了通体舒畅。”说着暧昧地看了佟喜竹一眼。

“小二,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丁无尘实在看不惯店小二话中有话的神情,更可气的是他那张垂涎三尺的嘴脸,让他恨不得赏他一拳。

“是,是,客官慢用!有事请尽管吩咐。”店小二见他一副即将喷火的凶神恶煞样,再也不敢造次,慌忙退出房去。

“快吃饭吧。”丁无尘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哦!”佟喜竹只觉胸口堵得慌,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她还是听从他的指令,坐下来吃饭。

“别光吃白饭,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见她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丁无尘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他是想让她吃点苦头,可并不想饿死她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到她碗里。

“我吃不了这么多。”佟喜竹皱起眉头,但心里却一阵甜蜜,虽然他夹菜的动作有点粗鲁,但是他的本意却是关心她。

“吃不了就剩。”丁无尘闷闷地喝着酒,如果一醉可以解千愁,他但愿今宵沉醉不醒。

佟喜竹本就不善辞令,又慑于他冷然的气势,当下不再多话。

房内顿时又陷入难堪的寂静中,好不容易吃完饭,让店小二收拾掉满桌的杯盘狼藉,两个人又不自在地大眼瞪小眼了。

“你先安歇吧,我出去走走。”丁无尘说着举步出了房门,这地方他可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丁大哥!”好想留住他的身影,可是佟喜竹的呼唤还是迟了,丁无尘已经飘然远去。

佟喜竹知道他是在回避她,他不想与她有任何碰触,同床共枕那更是万万不能,虽然有点不近情理,但她一点都不怪他,她知道他心里仍然放不下自己的妹妹,不过她坚信,她可以用自己的深情感召他,让自己进驻他的心房!这么一想,她心底的失落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丁无尘其实并没有走开,他只是坐在屋顶上,满天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就连月娥也不甘寂寞,露出了笑脸,但是他的心为什么还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的感情,他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到那个遥远的地方。

丁无尘默然地看着物换星移的天际,心潮起伏不定,经过这几天的思索,他的心情已没有初时的愤懑不平了,说也奇怪,自从娶了佟喜竹为妻后,他不知不觉对她关注了许多,以前他的目光总是围着菊儿,自然不将她放在心上,可是最近几天,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追随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若有似无地牵动着他的情绪,她无辜的眼神不时鞭挞着他的良知,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仓促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对娇弱的她而言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是个胸怀磊落的男子,对付一个弱小女子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要他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一个令他失去至爱的女子,他实在做不到,唉,真是烦人!

夜色已深,佟喜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牵挂着他呀!就在她打算披衣而起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轻轻地走了进来,知道他回来了,佟喜竹顿时心慌意乱,不知接下来该怎么面对他,当下只好假装沉睡不醒,一动也不敢动。

丁无尘缓缓地走近床边,借着轻柔的月光,他仔细地打量着她的容颜,依稀记得他在长安街头与她初次邂逅的情景,她的美丽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的视线,差点错认她是他的菊儿,难道月老的红线在那时就已经缚住了他们彼此?

感觉他的目光火辣辣地盯在自己的身上,佟喜竹的心跳一路开始狂飙,呼吸也不自觉地重浊起来。

她睡觉的神态好比孩子,长长的眼睫毛如同两把羽扇轻轻地覆在心形的小脸上,遮住了让他无限遐思的剪水双瞳,倏地牵动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让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她光滑细致的脸颊。

佟喜竹顿感心如鹿撞,只觉他温热的大手缓缓地游移至她的额头,接着从眉心一点点地滑向鼻尖,最后轻柔地停留在她圆润的唇瓣。因为太过全神贯注,她禁不住忘了呼吸。

“怎么?睡不着?”丁无尘轻笑出声,习武的他早就发觉她呼吸有异,只是他故意不去点破。

一股热浪猛然窜过佟喜竹的心头,她忽然明白他是故意的,他……他在笑!

“嗯!”佟喜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你认床?”丁无尘哑声问。

“没有。”佟喜竹不解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似乎柔和多了,感觉好奇怪!

“还是你不习惯一个人睡?”丁无尘邪魅地靠近她身边,深邃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端,让他不自觉地想要进一步试探她对他的反应。

“……”这么暧昧的话语出自他的口,着实让她吃惊不小,更可笑的是,她居然一点都不讨厌,反而有点莫名的期待。

“为什么要喜欢我?”佳人在前,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快乐?丁无尘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蓦地他抬手扣住她的下颚,让她与他四目相对。

“我……我不知道。”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佟喜竹不懂他为何转眼间象变了个人似地,难道他觉得她刚才的举止太过轻浮了吗?

“那让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的大眼睛无辜而纯净,让他想起另一双同样灵动的眼睛,丁无尘粗鲁地将她拉近自己,头一低,薄唇狠狠地碾压住她的柔软,浑然不顾她本能的反抗,一手牢牢地揪住她的秀发,将她晃动的头固定住,舌头强势地顶开她的牙关,用力地吮吻着她的甜美,神情狂野得象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呜……唔!”佟喜竹头发散乱,云髻歪斜,被丁无尘扯得她头皮发麻,他哪里是在亲她?他是在惩罚她!酸楚的泪水没有预警地爬满她的脸,一声轻微的哭泣冲破他的桎梏,敲碎了夜的宁静。

“怎么?你喜欢我,却不喜欢我的吻?”丁无尘冷笑,她这是什么态度?居然用这么痛楚的表情来拒绝他的亲吻,一切不都是她自愿的吗?怎么反倒是他在强迫她似的?

“对……不起。”佟喜竹瑟缩着,为自己过激的反应羞愧不已,他是她的丈夫,对她当然会有些亲密的动作,如果她现在就退却,那么今后还有什么资格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呢?佟喜竹勇敢地迎向他讥诮的目光,声音不大但足以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丁大哥,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过现在可以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得比刚才好。”

“什么?”丁无尘愕然,心底刚刚平息的情绪再次悸动起来,望着她柔美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他不是在惩罚她,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一碰触到她,他就莫名其妙地失了控?他不是应该讨厌她,打算给她吃一点苦头以示惩罚的吗?为什么临到头来,反而是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佟喜竹抛开少女的矜持,羞涩地闭上双眼。

重新开始?丁无尘的胸口划过一阵刺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呵!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勉力抵挡住来自她红唇的诱惑,丁无尘看一眼她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不生我气啦?”佟喜竹可怜兮兮地望了他一眼。

“算了,我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丁无尘无奈地叹息。

“我不是小孩子,虽然我和小菊是同胞所生,外貌上或许有相似之处,但我和小菊的个性却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请你不要把我和小菊混为一谈。”虽然可能是他的无心之语,可是佟喜竹还是忍不住皱眉,她不能容忍他象看待妹妹一样来看待她。

丁无尘悚然心惊,被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佟喜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想借由她来填补菊儿在他心中留下的空白,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另外一双眼睛。

想不到胆小的她也会如此执着,真是让他刮目相看,他是不是低估了她对他的影响?丁无尘蓦然发现她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多!

太湖的波光没有给佟喜竹带来预想的快乐,看着伫立在船头的颀长身影,她的眼神一片迷惘。

距离他们在客栈不愉快的谈话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天了,她和丁无尘几乎没说过话,即使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也慌忙避开,两个人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那晚的出轨举动。

佟喜竹靠在船舷边,怔怔地望向贴着水面飞过的白鹭,为什么她不能象白鹭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呢?是什么羁绊了她?让她的心不能自由翱翔呢?

离翼风山庄越来越近了,也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吧,丁无尘有点心浮气躁,仿佛太湖的湖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

“太湖真美!”梦幻般的声音来自于他的身后,丁无尘的心竟莫名地掠过一丝喜悦,他还以为她打算不理自己了。

“唔,很美!”她的裙裾随风飞舞,让他顿时移不开自己的目光,此刻太湖不在他眼中,只有凌波仙子般的她悄然进驻他的心底。

“说起来我也算半个江南人呢!”佟喜竹浅笑盈盈,思绪回到了八年前。

“是吗?”丁无尘清楚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是他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我父亲曾在扬州做过三年的知府,那是我记忆中最难忘怀的一段时光,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感觉还是像在眼前一样,那时候我最喜欢和小菊玩捉迷藏,记得有一回……”佟喜竹犹豫着是否将深埋了八年的往事告诉他,她害怕他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他,害怕他已经忘了这一段过往,害怕因此而勾起他对妹妹的思念……

“说呀,怎么不说下去了?”丁无尘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内心也是一片混乱,记忆里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八年前的扬州了,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他的菊儿。

“算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说也罢,还是说说翼风山庄吧。”见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神色,佟喜竹没了探究真相的勇气。

“翼风山庄是父亲留下来的产业,没什么特别的,就像一般的大宅子一样。”丁无尘轻描淡写地说,既然她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他不愿勉强她,过去的已经过去,多说无益,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那庄里都有些什么人呢?”佟喜竹发现自己对他实在知之甚少。

“我是独子,父母俱已不在人世,除了广叔,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丁无尘遥望远山,心底涌起一股沧桑感,想起自己二十八年的人生历程,不由感慨万千,唉!虽然他手里握着数不尽的财富,但是他的寂寞又有谁知?

“你还有我呀,我会守在你的身边,爱护你一辈子。”尽管他脸上没有流露一丝半点的情绪,但是佟喜竹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孤独,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丁无尘的心象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忍心地咽了回去,他被动地任由她娇小的身子依偎进自己宽阔的胸怀,只因二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听到了如同天籁般的声音,而这声音来自于她——一个深爱着他而他却无法给以回应的女子。

“丁大哥!”佟喜竹感觉他的怀抱是那么轻柔那么温暖,让她心头小鹿乱撞。

“嘘!不要说话。”丁无尘近似催眠地在她耳边低语,这一刻他不想受到任何打扰,他只想静静地拥着她。

佟喜竹听话地依附在他的怀里,一颗心被甜蜜的感觉围绕着,多么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她知道这一刻他没有排斥她对他的依赖。

正当佟喜竹沉浸在丁无尘难得流露的温情中时,一阵震天的锣鼓声铺天盖地地传了过来,原来船靠岸了。

面对码头上挥舞双臂的人群,佟喜竹慌乱地逃离丁无尘的怀抱,见了岸边的阵仗,丁无尘不由嘴角一弯,唇边闪过一抹戏謔的笑意,转眼间佟喜竹重又落入他的怀中。

“丁大哥,好多人看着呢!”佟喜竹情急地红了脸。

“怕什么,难道你害羞了不成?”丁无尘直直地望着怀中的她,眼内隐含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幽光。

“你……”佟喜竹的心跳漏了一拍,想不到一向君子的他也会有这么邪魅的一面,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恭迎庄主、夫人回庄!”岸上众人一见丁无尘,立即下跪行礼。

佟喜竹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忽觉腰间一紧,身子便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

“丁大哥,救命!”佟喜竹花容失色,双眼一闭,生怕掉进太湖里喂了鱼。

“笨蛋!”丁无尘不由失笑,想不到她的胆子这么小!但是无可否认,她已经非常奇异地激起了他强烈的保护欲,“我们已经在岸上了。”

“真的?”佟喜竹小心翼翼地张开漂亮的大眼睛,低下头去,果然她的双足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结实的土地上,而不是深不见底的湖面。

“启禀庄主、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地在他们面前响起。

“你小子,花样最多。”丁无尘轻笑出声,随手给了对方一拳。“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就是我的妻子竹儿。”

“好标致的人儿,难怪无尘兄一直不肯娶妻,我们还以为你准备打一辈子老光棍了呢!”对方是一个年纪与丁无尘相若的青年男子,洒脱不羁的笑容给人以亲切感。

“竹儿,这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朴石。”丁无尘全然不理好友的调侃,笑着对佟喜竹说,“可惜名不符实,为人浮夸得很。”

“喂!丁无尘,我郑重警告你哦!我朴石可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要是再恶意诋毁我名誉的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喽!”朴石气愤难平地摩拳擦掌,“小嫂子,你可千万别信他的浑话,我可是苏州城里面最诚恳最善良的老实人哩!”

“朴大哥!”朴石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神情让佟喜竹顿感为难。

“不对,不对,你是我的小嫂子,怎么可以叫我大哥呢?”朴石笑眯眯。

“我……我……”佟喜竹无措地向丁无尘投去求救的目光。

“你就跟我一样,叫他小石头好了。”丁无尘威胁地瞪了朴石一眼,开玩笑总该有个限度吧?

“小石头?”佟喜竹愕然,这称呼似乎有点不太礼貌,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称呼来,叫他朴兄弟吧,他的年纪比她大得多,她哪里叫得出口!

“是,小嫂子有何训示?”朴石夸张地点头哈腰。

“咦?”他还真应了,佟喜竹不好意思地扯开一抹尴尬的笑容。“朴公子是丁大哥的兄弟,自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了。”

“是,多谢小嫂子教诲!”朴石憋住满腹的笑意,恭敬地连连称是。

“你闹够了没有?”丁无尘的口气不善,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搞出这么盛大的欢迎场面,现在居然无视他的存在,胆大包天地调戏起他的新婚妻子来!

“没有。”朴石大笑,总算让他见识到这个木头男人失去冷静的样子了,哈哈!痛快!

“竹儿,别理这个疯子了,我们走。”丁无尘自觉失态,当下拉起佟喜竹走向早就停靠在一边的马车,安顿好佟喜竹,便扬鞭一指,马车直奔翼风山庄而去。

朴石神色一正,跟着翻身上马,率领众人随后跟上。

翼风山庄今日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司徒文广整装束冠,穿得极为隆重,从接到丁无尘的飞鸽传书起,他就没好好地合过眼。

当丁无尘携着娇妻的小手出现在他面前时,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眼里早已盈满激动的泪光,少主总算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位清丽佳人!自己总算没有辜负老庄主的重托,翼风山庄今后后继有人,他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坐享清福去了。

“司徒文广恭祝少主、少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司徒文光率领众人跪下地来,一时间鼓乐声四起,礼炮轰鸣,场面尉为壮观!

“这是谁的主意?”丁无尘的脸色迅即沉了下来。

“这个……”感觉到丁无尘勃然的怒火,司徒文广胆怯地望向一旁得意忘形的朴石。

“是我的主意,翼风山庄庄主的婚礼岂能草率?所以我让广叔特地张罗了一下,准备给你和小嫂子一个小小的惊喜。”朴石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侃侃而谈。

“这也太铺张了吧?”丁无尘望着触目惊心的大红灯笼,心里莫名地一阵懊恼!尽管佟喜竹的爱让他感动,但也仅仅是感动而已,此刻的他并没有准备好接受她的感情,他只想让一切顺其自然,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大红的喜字刺痛了丁无尘的眼,让他想起那个远在京城的人,说不定她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坐在王府派去迎亲的大红花轿里!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给小嫂子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吗?”朴石愕然,不懂丁无尘为何如此反应激烈?

“我不要回忆,所以你们不要费心为我制造回忆了。”丁无尘森寒的脸色可以让水冻结成冰,他的回忆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增加这一段。

“小嫂子?”朴石震惊地望着一脸忧伤的佟喜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办了坏事。

佟喜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失去他的牵引让她茫然无助,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生性怯懦的她该如何处置?忍耐住呀佟喜竹,千万不能丢了佟家祖宗的脸面,纵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能毁了侍郎府的名声。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竟然奢望有朝一日他能被她的至诚感动,进而爱上她,她真是痴心妄想!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再多的耻辱,再多的难堪,她也只能一个人忍受了。

“大家的好意竹儿心领了。”佟喜竹挺了挺背脊,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子勇气,让她无惧地迎向众人射来的好奇目光,“只是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实在疲累之极,为免扫了大家的兴,就让竹儿为大家弹奏一曲权当赔罪,好不好?”

“好!”众人脸上终于展露笑颜。

“我没兴致陪你们闹,先回房歇息去了。”丁无尘阴鸷地看了佟喜竹一眼,对她刻意讨好众宾客的行为颇为不满,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挥挥衣袖走了。

翼风山庄一片哗然,佟喜竹顿感无地自容,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住,朴石见状,急忙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来来来,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朴石只得出面善后,“今日是庄主大喜之日,各位应邀前来实在是给足了翼风山庄面子,朴某在此替庄主谢过各位的盛情,素闻庄主夫人琴艺高超,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今日大家有幸聆听仙曲,实在是大家的造化,来人,给夫人看座。”

佟喜竹这才仓皇落座,忍着满腔的悲愤,轻试琴音。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幽怨的歌声自两片红唇中如泣如诉地唱出,和着凄美婉转的琴音惹得众人凝神静听,即使不懂音律的人也为这美妙的琴声歌声所感,一个个肃然动容,四下里立时寂静无声,直到佟喜竹优雅地划下最后一个音符。

“小嫂子果然不同凡响。”深谙音律的朴石不免对佟喜竹刮目相看,歌由心生,听她曲子里满怀幽怨之意,难道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让大家见笑了。”佟喜竹一脸疲惫之色,看得众人大为不舍。

“少夫人一路劳顿,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去吧,这里就交给老奴吧。”司徒文广对这位少夫人大是敬佩,能在少主面前不卑不亢,委实不容易呵!不过他心里却也非常不解,按着少主以往对这位佟四小姐的重视程度来看,今天的行为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这位是……”佟喜竹询问的眼光落在朴石的脸上。

“哦,他是翼风山庄的管事司徒文广。”朴石急忙替她解惑,这个丁无尘实在太过分了,把自己该做的事丢给他这个局外人!

“你就是广叔?”佟喜竹眼睛一亮,他是丁无尘仅有的亲人,也就是她的亲人。

“少夫人如此称呼真是折煞老奴了。”司徒文广和蔼地笑着。

“应该的,丁……丁大哥说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佟喜竹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

“少主真是这么说的吗?”司徒文广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一丝激动的神色,在经过了那件惨痛的事情之后少主依然将他当作亲人看待,实在是让他感动莫名呵!

“是的,他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佟喜竹不懂他为何激动若此,不过看得出来,他对丁无尘的确有着难以言表的关怀之情!

“好,好!”司徒文广高兴得无以复加,“春香,送少夫人回流云院歇息。”

“是!”一个清秀的丫头机灵地走到佟喜竹的面前。

“以后就由春香丫头服侍少夫人的饮食起居,少夫人意下如何?”

“但凭广叔安排。”佟喜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

“走吧,夫人。”春香崇拜地看着美若天仙的新主子,一颗心跳个不停,对着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身为同类的她居然也心动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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