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为了帝国的异人,舍弃了自己的故乡,辗转到月轮独立区,又到了岐市,后来去了海辉市。你带领着大家一起开辟新的家园,每到一处地方,都可以成为你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你明明知道,家园不是死的,因为人是活的。怎么失忆了以后,就甘心舍弃九尾王的身份,做别人的替身了吗?”
戴斯脸色难堪至极,仿佛不认识眼前温润而忧郁的青年,内心所受到的冲击不亚于刚看到古战船的那一刻。“你胡说什么?”
沝沐神色如常,而正是因为这样,戴斯犹如身处最阴暗森寒的囚笼,身心都已无法忍受,落荒而逃,躲到外殿去了。
考培随手放下了给他们切好的蛋糕,走过来冷脸说道:“沝沐,你坏了我的计划,要怎么赔我?”
沝沐心平气和,淡漠而言:“他已经深陷这场角色扮演,我有心破坏你的计划,却未必有人肯配合。”
“为什么?”考培语气凉薄,“他明明是在我的计划里,你反而比我在意?”
沝沐抬眸看向逆光而去的年轻人,好像下一刻他就要乘风离开,与这个世界永别。深紫凝重,仿佛氤氲寒霜雾色,沝沐最近总是回想起与他初见时的场景,那朦胧的夜晚是一切的开始,并始终支撑着自己前行,而给予他信仰的人,却走上了另一条路。
悲伤弥漫在空气里,考培微微低头,侧过脸去看门外更加明晃晃的外殿,没来由地叹息了一声:“又到夏天了。”
戴斯一口气差点跑出外殿,心脏在怦怦乱跳,脑海里一片混沌,很多人来了又走了,耳边的话语声嘈杂混乱,让人崩溃,戴斯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要失控,千钧一发之际,他一眼瞥见了双目满是仇恨的克洛衣,她正狠盯着圣殿上落座的王爵们。
戴斯预感不妙,抬脚要过去挡住她露骨的视线,夏佐一个侧身,恰好帮他完成了想做的事情。
夏佐拦在亚尔曼老军官身前,嬉皮笑脸地说道:“亚尔曼大人,我们异人为了这场战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看能不能替我们美言几句,也让我们能封个爵位?”
“你这个通缉犯,让你打仗是你的荣幸,还妄想功勋,真是白日做梦!”亚尔曼趾高气扬地朝圣殿里走去,而他身后,方才还一脸灿烂如明阳的青年转瞬已是眼底恶毒,脸色发青。
戴斯有一瞬间恍惚,他们的敌人犹在虎视眈眈,而帝国内部阴云笼罩,不见曙光,这一刻,他只觉得心累,前所未有的疲惫。
一双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弗拉沃眼神深邃,不问缘由,只奉命传达,“戴斯舰长,国王陛下在花园等您。”
戴斯打起精神,他直觉国王陛下是个很可怕的角色,一不留神就会被牵制住,再想脱身就麻烦了。
瑞博恩忽视戴斯眼底的戒备,坐在凉亭中轻抿一口热茶,“殿中吵吵嚷嚷,不如此处清静。戴斯舰长,你觉得呢?”
戴斯没有听懂其中的深意,后背几乎要冒冷汗,一时愣怔无言。瑞博恩笑了笑,“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
不等戴斯松口气,瑞博恩又平静地开口,“你愿意交出沝沐反叛的证据吗?否则,我们就只能采取暗杀策略。只是,我于心不忍,毕竟是帝国难得的人才。”
戴斯心如擂鼓,他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面上却是风轻云淡,“陛下,我没明白您说什么?您说谁反叛?沝沐大人吗?这怎么可能?您都说他是帝国难得的人才,聪明人怎么会办糊涂事呢?”
“这么说,你是拒绝了吗?”瑞博恩推开弗拉沃沏茶的手,与戴斯直视。
“我当真不知此事。”
瑞博恩一脸的不信任,他记得沝沐与戴斯关系极好,戴斯多少应该会有所察觉沝沐的动态。正要追问,戴斯却换了他最厌烦的话题。
“陛下,此次战役,异人劳苦功高,他们也会为了荣耀,为了家园,为了亲人,为了和平,而努力战斗,并非人们误解的怪物,请陛下为异人正名,他们也是帝国苍生的守卫者。”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不容置喙,瑞博恩心生不满,冷声道:“戴斯舰长,圣殿上的庆功会还需要你这个主角,你可是力挽狂澜的英雄,提前离场会让大家感到失落的。”
打发走了戴斯,瑞博恩瞪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弗拉沃,“你也觉得他厉害?功高盖主,就是罪过,还试图拉拢异人民心,可恨!给我杀了他。”
弗拉沃一动未动,只是眼神悲切,让人心碎。
然而,瑞博恩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不要再用那种眼神来看我。”
还未走远的戴斯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见瑞博恩的动作,他有些发愣:他们的国王陛下,曾经亲民的王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
停战之后,半年的时间里,星岚帝国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大峡谷的海防,四处征用民工仿造战船,异人军团也不加节制地扩军,帝国已经连少年群体也不放过,结果引得暴乱四起。
戴斯从封世军团请假两天回家陪伴父亲,一路上触目所及,他竟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以前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圈子里,这个生活圈洋溢着富足人家的欢声笑语,充满了为奢侈生活而勾心斗角的奢靡人生,处处安逸,处处繁华,让他误以为,星岚帝国本就是这样的富足祥和。而踏出这个圈,他看到了凄风冷雨逼迫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走上绝路,为了一口饭不得不犯罪的父母,未婚先孕的少女投河自尽,孤独的老人长眠在无人问津的野巷。更多的是士兵到处拖曳年轻健康的人们,不知是加入异人军团,还是做苦力。
这到底是怎么了?戴斯摸着心口,他不仅没有实现对克洛衣他们的承诺,现在也无力保护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走在顶端,却依然感觉力不从心,根本办不到那些最想做的事情?
戴斯的假期还没开始,就被一纸调令召回了南山大峡谷。斯塔博润准公爵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戴斯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隆冬,飞雪漫天,水华军团率百船来战。新的战争拉开帷幕,万里海域寒风呼啸,好似亡魂嘶吼,封世军团以九艘古战船与三艘仿战船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