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斯早就听到沝沐说要带自己去他家,所以沝沐郑重其事地邀请时,戴斯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还有些期待。只是他想跟父亲说一声的时候,沝沐说已经通知过斯塔博润子爵,并经得他同意了。戴斯稍微郁闷了一下,他一直想要做到父亲满意的标准,却不知父亲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总感觉父亲与自己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疏离感,好像并不愿意见到自己,想必平时,也并不会想念自己。
坐在疾驰的车里,戴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后退,天空阴沉沉的,整个世界一片萧瑟,冬天就要到了,外面的行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加厚了。狂风卷起碎屑,一直送到天际,戴斯望着孩子不小心脱手的气球也消失在建筑物后面的乌云里。
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转脸去问沝沐:“我看到商店才想起来,太失礼了,我竟然没有给你的家人准备礼物,能不能停一下车,我现在就去买。”他拜访沝沐家,和沝沐拜访他家,是不一样的。沝沐是未来王爵,可以无所忌惮,谁家都可以随便去。但是他到王爵家中做客,岂能空手去。
戴斯一转头正对上沝沐看他的视线,不由得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沝沐笑了笑,“不去见王爵,是去我自己的房子。”
“你自己的房子?”戴斯诧异地重复了一遍。在帝国,没有成家立业的晚辈一般不会搬出去自己住,尤其是贵族,会有家庭不和睦的嫌疑。
沝沐知道他为何诧异,解释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父母已经都去世了。”
戴斯听沝沐自己提及伤心事,心中有些悲痛,自己母亲的事情,因为失忆,他全部忘记了,可是父亲却从未对他提到过,以至于他对母亲的全部事情一无所知,似乎也并不打算告诉他了。
“他们去世后,我就自己搬出来了。王爵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而我,现在也不需要了。”像是一个赌气孩子说的话一般,但是沝沐的语气里还有愤怒。
戴斯只知道沝沐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军部元老侯普乐斯王爵,他的父亲在世时是封世军团的将军,母亲病逝以后,他的父亲就提拔了现任将军,自己低调退位,不久也去世了。很多人说这是伉俪情深的爱情,一人离去,另一人追随。可是,沝沐与王爵的关系似乎并不好,这个幸福之家好像也并没有多么幸福。
察觉到沝沐隐忍的愤怒,戴斯犹豫了一下,没敢多问,买礼物的事情也抛到脑后。戴斯想,只是去沝沐自己家的话,那就给他做一顿丰盛的美食来作为礼物吧。
越靠近帝都中心,街道越繁华,挂起的白幡也越多,异常凄凉。这是悼念克胤国王和毕丽丝王后的丧事白幡,悬挂于街道两旁的铁杆上,在风中猎猎作响,犹如悲鸟哀鸣。
戴斯看着白幡,想到王子与公主在悲痛中还要身不由己地踏入权力漩涡,不知作何感受。忽然瞥见外面有许多穿黑色军装的人和穿白衣服的医护人员聚集在一个巷口,不由得好奇,刚好车在等红灯,戴斯所看了几眼。
当看清楚后,戴斯瞬间脑充血,心脏猛烈颤动了一下。沝沐察觉到他骤然绷紧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那个巷子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从手心里伸出一条钛奥,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钛奥,与面无表情的人们对抗。他迟迟不听从劝告,也只是一眨眼间,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短暂凄苦的一生。
伴随着这枪声,虽然和之前在学园里所听到的一模一样,可是心中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激烈,戴斯不由得发出咝咝的抽气声。
蓦地,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微凉,温柔。戴斯低头看到沝沐白皙修长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带着安抚的力量,戴斯莫名心静。“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见过那样的场面。”
沝沐没有接下这个话题,他翻过戴斯的手,在他掌心里放了一根棒棒糖。戴斯看到棒棒糖上画的幼稚的笑脸,不禁哑然失笑。忽然想到图书馆阁楼上的福瑞德姆,大概全学园里,也只有他爱吃这种小零食了,还有那始终没有及时送给他的曲奇小饼干,返校后一定要好好送去。
“你随身带着棒棒棒?”戴斯望向沝沐含笑的眼睛,问道。
“别人给的,我想着你爱吃甜食,应该会喜欢。”
戴斯粲然一笑,“谢谢。”
握紧了哄小孩子开心似的棒棒糖,戴斯心中一暖,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也变得不那么阴暗了。直到再次经过一个空荡荡的巷子。戴斯心中猛地一沉,他忽然发现,很多问题,沝沐会选择回避,细细想来,那些回避的问题……
“到了。”
戴斯的思绪打断,他跟着沝沐下车一看,车子在一幢独立的小别墅门前停下,院子极小,种着小草,目前已经泛黄。草丛中一条直直的石子路连接大门和屋前台阶,因此车不开进去。别墅不大,外观上看简洁朴素,符合主人的气质。除了不说话的守卫之外,也不见仆人迎接,想必没有仆人伺候。
走进别墅,里面的装潢也非常简约,没有几十米的红地毯,没有雕花木门,没有雕像。贴着暗色系墙纸的墙壁上倒是有几幅挂画,不知出自谁人之手,也看不明白创作的风格。沝沐见戴斯在一幅暗景图前凝眉深思,便道:“画的是夜色中的海面。”
戴斯恍然,“哦,我懂了。底下这片黑乎乎的是大海,上面深蓝色的是夜空,海里有眼睛,空中飞着……鱼?啊哈哈,想象力好丰富。”
沝沐对他的理解不置可否,“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所以也没有管家佣人,所有的事情只能亲力亲为,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我。”
戴斯忙摆手,“这和我们住宿舍一样,什么都自己做,很自由。”
沝沐笑了笑,“是呢,很自由。”突然,沝沐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因为这里只有我自己住,所以也没有客卧,只有一间卧室,不过床很大,希望你不介意与人合睡。卧室在二楼,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沝沐带他参观二楼,明明地面平坦,戴斯却在台阶上趔趄了好几回,这个楼梯走得十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