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周山,神树脚下,厮杀与混战搅乱了这片神圣的土地。
既明神君嘴里发出凄凉的苦笑,他没有回头,只轻声问道:“容玖,这是为何?”
容玖手中的长剑些微颤抖,他垂眸不去看父亲微躬的背影,“我···无法原谅您这些年来对母亲的伤害,临行前她对我说,不希望看到您回去。”
“您帮助天后布下伏魔阵,天帝是不会原谅您的,与其让神君府彻底覆灭,不如让我背上这不孝的骂名,这样至少能保住母亲和弟弟的性命。”
晨一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此时怒极骂道:“畜生!弑父还要找借口!”
容玖也不为自己辩解,转头看向晨一以及其他晨卫,从来朗润清明的眼中似蒙了一层去不掉的阴霾,“晨卫是父亲的贴身近卫,可在星阑出生以前却不是以‘晨’字为名,父亲深爱他,连近卫的名字都要配合他。”
不管是他的小名‘元熙’还是封号‘星阑’,都与‘晨’相关。
“晨卫们表面待我们兄弟一样,公正而冷淡,可晨一你看向弟弟的眼底却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慈爱,晨卫们骨子里也对星阑更加恭敬。”容玖将目光转向既明神君,“我明明比星阑优秀,比他谦和有礼,甚至比他更像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可无论我如何出色都抵不过父亲的真实心意。”
“晨卫们不过是折射父亲内心的镜子而已。”
晨一沉默不语,他们敬他一声‘大少爷’,可作为跟随神君多年的心腹,他们又怎会不知神君的真意?
既明神君突然笑了,“你说得对,容玖,你比元熙优秀。”
第一次亲耳听到父亲承认自己比弟弟优秀,容玖眼睛止不住地酸涩,但下一刻便如坠冰窖。
“可你的优秀不是为了继承神君府,而是为了辅佐元熙。这句话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看来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忘记了。”
“你生来就是要为我和飞翾的孩子铺路的,这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
既明神君淡漠的眼神以及冷漠的话语犹如冰锥深深扎入容玖的心,他苍白着脸陷入了回忆当中。
他从记事起便由父亲亲自教导,文治武功无一不通,父亲曾无数次抚着他的头说:“阿玖,咱们既明神君府的将来就要靠你啦,你要努力啊。”
因为父亲的话,他勤奋修炼,严苛自律。看着弟弟自由潇洒任性妄为;看着弟弟对父亲肆意撒娇耍脾气;看着弟弟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他不是不嫉妒的,可想到父亲对他寄予的希望,想到神君府到未来,他便什么都能忍受,母亲也说他将会继承神君府。
随着越长越大,他渐渐明白自己的身份,渐渐明白父亲的真意,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就变得十分可笑。
他不是神君府的少主,神君府的一切都是弟弟的。
父亲之所以对他严格要求,并不是将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而是当作弟弟的臣属来培植。
也许他还有竞争的机会?只要向父亲证明自己比弟弟优秀?
事实证明,那也不过是徒劳。
所以他和母亲下定了决心向天帝投诚而孤注一掷,但父亲刚才的话到底还是让他扎了心。
或许也是回忆起了往昔,既明神君眼神变得柔和,“阿玖,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作为父亲的确亏欠了你,这一剑就当作我还你的吧。”
容玖没曾想会得到父亲的道歉,他怔怔地,突然有一丝悔意弥漫心间,“父亲······”
却听既明神君再次恢复了冷漠的语气,“但我并不后悔那样对你。”
容玖心尖发冷,“您和母亲青梅竹马,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母子?您骤然爱上飞翾神妃也就罢了,既然您如此爱她又为何还要娶我母亲?娶了她却又冷漠如斯!”
在外人眼中父亲与母亲相敬如宾,母亲是受人尊敬的神君府夫人,可他知道,自从他出生后父亲便再没碰过母亲。
既明神君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你母亲是这么对你说的吗?”
“她没有告诉过你,从小到大都是她单方面追逐在我身后?我娶她不过是为了保护飞翾,天帝怕我专情于她会帮助她夺位,就如同天帝绝不会让她嫁给全心支持她的平阳神君一样,而我却得到了这个机会。”
“我越爱她,就越不能表现得和平阳神君一样深情,我自年少时便追随天帝,是他最忠实的走狗,这就是我最大的优势。”
“娶你母亲不过是一场协议而已,天帝不会容许飞翾的丈夫专情,不会乐意看到她过得幸福,于是我有了你母亲,顺便有了你。”
“至于你,我说过你是为了我们的孩子铺路的。我知道天帝容不下飞翾的骨肉,于是我让你出生在元熙之前,用心栽培你,却放纵元熙,让天帝以为我真正重视的是你······”
“你母亲不过是天帝安插到我身边的钉子,当初她哭着求我看在多年相熟的份上娶她,她说她会安安分分的,不会妨碍我,我想着与其被天帝安排个其他不知底细的女人,还不如将就着用她吧。”
“可她还是给了我巨大的惊吓啊,竟然能配合天帝的人暗中给飞翾下了神殒,你说我得多恨她?恨不能撕碎她的躯壳绞碎她的神魂!可我还有元熙,我得忍着,拼命忍着!”
“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可我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的妻儿,虽然最终我没有保住我心爱的妻子······”
既明神君定定看着容玖,漆黑的眼眸里涌动着噬人的凶兽,“现在,我要保护我心爱的儿子,所以······”
容玖手中长剑被一股突来的恐怖神力震出了既明神君体外,汹涌的神力将他连人带剑震飞出去,瞬间便被晨卫们团团围住。
他惊异地抬头看去,只见既明神君后心的伤口冒出些微嫣红的血迹,但很快便被止住愈合。
“为什么?我的剑······”
“为什么你剑上的魔毒没有要我命?”既明神君眼神里带了一丝笑意,却不是因为容玖,“因为我提前服下了解药,是你弟弟不知从哪里找来给我的。”
“阿玖,虽然我恨你母亲,但你毕竟是我的儿子,如果你继续安安静静的,你会一直是神君府的大少爷。”
“可你最终还是听信了你母亲的话······”
他知道以那个女人的隐忍决绝和狠辣,一定会趁此机会让容玖在天帝面前立功的。
“动手。”
被父亲冷酷的命令惊住,容玖心如死灰,但一股隐藏多年的恨意陡然升起,“父亲还不知道吧?弟弟此时早就丧生在虚妄海了,哈哈哈哈哈!有弟弟陪葬我死也值了!”
就是死也要让父亲痛苦!
然而容玖等来的不是父亲撕心裂肺地质问,而是他的冷笑,“让你失望了,你弟弟拥有神弹,哪怕对抗不了天帝府诸多神弹,炸开一条路却是毫无问题。”
想到元熙,既明神君到底还是烦躁起来,踏步上前,一掌拍上容玖的头顶,强悍的神力不可阻挡地侵入,容玖眼眸瞪大,体内神力暴动,一寸寸摧毁着他的身体,七窍流血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的疑惑再也无法问出口: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容玖的身躯轰然倒塌破碎,他在这世上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祭台上陡然亮起的刺目光芒,那是什么?是神树在为他悲鸣吗?他死了母亲怎么办?
既明神君放开手,看着容玖倒下的身体沉默不语,他并没有想过要亲手杀死容玖,可谁让他临死前要提元熙呢?
元熙是他的逆鳞,比他的命更重要。
晨一突然的惊呼打断了他,“神君快看!太子他!”
他连忙抬头看去,祭台上,锦华一手对抗天帝掐在他脖颈上的手,一手将凤王交给他的神器祭了出去,那是一枚碧绿的玉佩,看起来就只是一枚普通的神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帝一开始也并没有将那玉佩放在眼里,他轻蔑地笑道:“我儿是被吓傻了?用一枚普通神器对付我?”
锦华没有回答他,全力催动神器,神器的光芒瞬间将祭台点亮,随着神器力量弥漫开来,不止天帝,连台下的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一股古老神秘的力量夹杂着神器之力扩散开来,天帝首当其冲,令人心悸的毁灭之力袭来,迫使他眼疾手快地放开锦华,与此同时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本源魔力,这才堪堪将那股力量抵挡住,然而也仅仅是抵挡,并没有消除。
天帝惊愕地呢喃,“这是什么力量?比凤族力量还要强悍!”
锦华面上冷静无波,心下也是骇然,凤王交给他这枚神器时只说了用来对付天帝和天泽,说这里面有特殊的力量,却又没有准确的说明,他原本一开始要掏出来的并不是这一枚神器,不过因为这玉佩刚好是最后放进去的,顺手一抓就最先抓到了它。
不曾想它的威力如斯,竟然逼得这魔族不惜暴露动用了本源魔力。
天泽感受到这股熟悉的力量,猛地看了眼凤王,随即跃到了祭台边,“这是煜月的力量,她就是用这个力量杀了妹妹的。我来帮您,父亲。”
天泽抬手将魔力输送进祭台对抗伏魔阵,天帝这才得以专心对付煜月封存在玉佩中的毁灭之力。
浓郁的魔力充斥着祭台周围,锦华蹙眉难过地道:“原来您真的被魔族附身了?”
天帝此时无心理他,他又将目光望向天兵和墨卫们,“你们看见了吗?天帝已经不是我曾经的父亲了,你们还要继续为他祸害同胞吗?”
天兵们迟疑了,墨卫们却是在短暂的迷茫后再次坚定了立场,“我们忠心的只有天帝,无关他是神还是魔。”
他们心中清楚,之前已经为天帝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就令神界众人痛恨,还不如一条道走到底,什么神什么魔,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今天天帝胜了,其他人便是谋反者,而非除魔英雄。
凤王注视着祭台上那枚玉佩,其实这也是大长老让她交给锦华的,连她都不知道这东西威力这么大,刚才天泽说那是煜月的力量?
这力量是挺强悍,但终究限于煜月的实力,眼看就要不行了。
没人看见,神树正发生着变化,似乎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力量,它渐渐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