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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萤火虫

1,

她大哥是只妖怪。

大哥原形是只萤火虫。

她最初认识大哥,是她捉了只萤火虫放在瓶子里,结果萤火虫居然开口说话:你等等,我是灯神来着。你把我放出来,以后我就是你大哥,我罩你阿。

她很疑惑:灯神不应该是在那种像茶壶一样的灯里吗?

大哥说:对,我上一次的确被抓到那里了。所以你叫我瓶神也没有关系。

她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自由职业者。

出于有个妖怪罩着自己一定会很牛逼的想法,她选择放出了他。

2,

大哥果然有法力。

在被放出的那一瞬间,大哥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面色苍白,体格瘦弱,二十五六的样子。她立即认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势必是极其精彩的:自己现在也算是奇遇少女了好不好,小说里不都这样吗,主角身边都有一个外挂。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萤火虫大哥,一点法力也没有。在变成人类后,唯一的作用的就是在停电时,伸出手,发点光,充当一下电灯泡。

不仅完全没实现她的愿望,还浪费着她独居时打工挣来的粮食。

她开始还在抱怨:妖怪不应该是有很厉害法力的吗?你怎么只会做一些为社会发光发热的事情。

大哥这样解释:我们的能力也是基于自己原形是什么的,我能发光发热已经很不错了。

她说:比如说?

他说:你看阿,像仙人掌成精之后,也只会被人当做又大又丑的刺猬。像我能做个人,已经是耶稣显灵了。

这他大爷的。这位年仅十六的高中少女彻底地崩溃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在这样一个花样年华,居然包养了一个大叔。

3,

相处久了,大哥发现她很怕黑。每晚都会开一盏灯睡觉。

比如床头灯,或者卫生间的灯。只为了房间里有一点点光亮。

大哥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想抓萤火虫回来,原来是怕黑。可惜呀,未修炼得道的萤火虫是活不了多久的。

她看着瘫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看电视,一手抓着薯片的大哥,问:那你呢?

大哥骄傲说:只要不浪费法力,我还能活个几千年这样吧。

她叹口气:唉。跟个王八似的。

其实她也不是没放弃过这位无业游民。比如她曾不死心地问:大哥,你真的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吗。小女子也不指望你能称霸天下了,比如救死扶伤,摸人一下绝症痊愈,这样的技能,你总该有的吧?

大哥叼根烟,坐在一台年迈的电脑前,疯狂按键盘:有阿。开玩笑,大哥现在服务器第一奶妈好不好。

她凑过去,看见大哥正在操纵一个妖娆的女角色下副本,时不时地摸别人两下加加血。

对于这样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无业游民,她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未成年保护法上也没明确标明,包养大叔会不会受到什么补助之类的。

尤其是大哥也坦露过,自己以前受到过人类的欺骗。比如做灯神时候,帮助别人完成愿望,那个人却叫他回灯里去,说是就想照个亮。结果一回就是几百年,关得大哥都怀疑许愿望的那个人是不是把他当墓里的长明灯了。

另外一点使她能继续容忍大哥的事儿,发生在停电那天。

她怕黑,怕得睡不着觉。

大哥好奇问:你怎么这样怕黑?

她蜷缩着身子,低声说:我记得小时候,我就是在黑天被妈妈扔到街上的。我追着车,怎么追也追不上。哎呀,你都不知道,那天可黑可黑啦...

大哥“哦”一声,便伸出手发出微弱的光芒。

直到她翌日中午醒来,看到大哥还站在床边,手心发着微弱的光。

4,

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哥终于凭自己的本事,成功被赶出家门了。

因为大哥实在是太踏马的能吃了,她再也养不起了。她一度怀疑大哥并非萤火虫变的,或许是一只猪叼了个手电筒成精。

她开始逼着怕人类的大哥和她一起打工。洗盘子,小时工,售货员,摆摊什么的。

久而久之,大哥也不再惧怕人类。两人的打工组合,也逐渐在商家里流传开来,比如:“快看,那个小女孩又带他叔出来打工了。招了吧,他叔是个傻子,从小被关在家里,不容易。”

她像个慈母一般,成功将大哥抚养成正常人类了。

而大哥也有了实现她愿望的机会:家长会来临,从没有家长参加过的她,终于可以让大哥以远房表哥的身份去参加了。

那天大哥特意买了身西装,参加家长会。听着老师们对她的表扬,他时不时露出礼貌的微笑。

在最后,班主任将他单独叫出去。

班主任说:这位家长,您家孩子的事情,学校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最后这段日子,您好好照顾她吧。

然后大哥就从班主任口中,知道了她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孩子,因为固执地想上学,便一边挣医药费,一边上学。

学校多次偷偷组织捐款,送到医院。医院也谎称这是对孤儿的社会补偿。

大哥慌了神,问:什么绝症阿?

班主任便拿出病历单如实相告。

大哥一脸沉痛说:了然。原来是这个病。

班主任感到诧异,说:没想到您也知道这个举世罕见的绝症。

大哥说:也没有,主要还是因为我不认字儿。

5,

没几天,她便住进医院了。

大哥慌了神。他开始拼命打工,拼命筹钱。他开始卖电脑,卖沙发。每天都在为钱的事儿发愁。

在最后他决定要卖房子的时候,房东都被他感动哭了:那是我的房子阿大哥,你卖家具也就算了。不要卖房子好不好。

大哥终于放弃了。他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

病友都在鼓励他说:加油阿这位亲属,你孩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也一脸慈祥地对大哥说:加油阿,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辜负我的养育之恩。

他将脸贴在她的手上,哽咽着说:其实我骗了你。神仙妖怪早就不可以与人类接触了,你大哥是因为出差碰到你,他们也没怎么管我。不过你别怕,大哥还是替你求过情了。

她眼神迸发出光芒:是有神仙过来救我吗?王母娘娘?观世音菩萨?齐天大圣?

大哥继续哭着说:都踏马说了不能接触了。我跟孟姐打过招呼了,到时候给你熬完好喝点的汤。再说齐天大圣过来能干啥,让你走得痛快点吗?

她叹口气说:那还真是得谢谢你啦。

大哥又说:你最后还有没有什么愿望?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啦,不如领我出去走走吧,让我再看看这座城市。一直以来,只忙着打工,都没好好看过这座城市。还有,你知道的,我怕黑嘛,你在我身边,就算死在黑天,我眼前还有点亮。

她又问:医院能答应吗?

大哥说:不答应我就吓死院长,放心好了,你哥是妖怪。

于是大哥在与医院沟通之后,抱起她,坐上轮椅。推着她走向这座城市。

他们去了打过工的饭店,吃了心心念念的一道招牌菜。

他们去了摆摊过的地方,以内部价买下了她很喜欢的一条项链。

他们还去了曾经扮演过玩偶的游乐园,结果因为是病人,哪个项目都玩不了。大哥想了想,叫来所有以前认识的工作人员,扮成玩偶,陪着她玩。像个公主一样。

他们去了这座城市里的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在默默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与已经没有头发的小女孩。

不为人知的另一个界面,神仙妖怪对峙着,同样在注视着。大家都明白,不能在人间动用法力,却仍默认允许那只修炼千年的萤火虫,一点点燃烧生命,陪一个人类女孩子度过最后的时光。

她最后被大哥推到了山上,俯瞰着整座城市。

她说: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阿。不要再被人骗了。

大哥说:你放心吧,没有人再能骗到大哥了。

她举起手,像是想去拥抱太阳一样。她眯起眼,心满意足地感叹道:这个白天好长阿!

话说完,她的手便垂下去了。大哥在一旁轻轻地说:“是阿。”接着身体一软,化作了曾经的小小萤火虫,悄悄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夕阳西下了。

整个北半球的这一场长达三十六小时的白昼,结束了,没有人能解释这场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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