奁匣阁。
偏堂的东暖阁里一派和乐,欢声笑语。
从镂空雕花万宝格月亮门直到堂中央,十几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分列两旁,双手或端着托盘;或托着小木盒;或提着小巧精致的食盒。
东暖阁的外间,十五个老婆子站在四口大箱子旁边。宗红色大袄、秋色下裙,外罩浅宗红褙子,一身朴素的短打扮独具莫氏中正府风格。
莫氏家训:低调内敛,隐忍而成大者,皆王候。
故而,莫氏中正府的族人们衣食起居、言行举止都遵循莫氏祖先定下的家训,低调、内敛、隐忍。
不过,也有人打破百年传承的家训,反其道而行。比如莫族长的败家庶子莫晟桓,他在莫氏族人眼中是顽劣无为的废物。
偏堂的小院子里,几个穿着竹青色短袄、褐色长裙的老婆子站成一排,每人都捧着一样礼物。有上好的绸缎;有用红绢盖住的百两银锭;有镶嵌红玛瑙的首饰;还有一块上好的白狐皮子。
寒冬的狂风凛冽,将几个老婆子冻得脸红耳红、双手更是冻得微微发抖。可即尽如此,她们仍站于松柏,一动不动。
乌氏家训:立家之本,行止于礼,皆上上品也。
乌氏的祖先认为,人的任何行为举止都要恭敬有礼、固守规矩,这样的品格才是上上等级的。
这条家训被乌氏族人推崇能与孔孟之学比肩,更加认为乌氏祖先乃是世间罕有的文骚墨客。族人们说起家训,自带“我是文化人”的光环。
各个家族都有他们的立族根本、家风家训,无法比较哪位氏族的祖先更加智慧。
而在栗海棠的眼中,不管是莫夫人还是乌二夫人,她们来此目的绝不是彰显各自氏族的规矩礼仪。
“栗大姑娘的茶就是不一样,比我每日吃的茶还要好。”乌二夫人微抿一口茶,已迫不及待地夸赞起来。
栗海棠敛收视线,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碗。三片翠青茶叶,一碗清浅茶汤,淡淡香气随热烟弥散出来,并不觉得有独特之处。
莫夫人故作不经意间斜睇对座的乌二夫人,瞧着碍眼、心里膈应。
她原以为今日全忙着去栗氏南府讨好栗燕夫人,她趁空子来奁匣阁送些年礼,率先博得奉先女的好感。没想到在奁匣阁的大门外竟与乌二夫人遇上了,看来打着送年礼拉拢奉先女的主意不仅仅是她莫氏族,乌氏族也耐不住性子啦。
如此,互相瞧不上眼的两位夫人以眼刀子比威势,谁也不服谁。
栗海棠浅呷口茶,不动声色地观察“斗鸡”似的两位雍荣的妇人,心怀鬼胎、人情凉薄。
“大姑娘,老奴有事禀告。”
“进来回话。”
栗海棠放下茶碗,端端而坐。
门外,李嫫嫫掀帘而入,站在镂空雕花万宝格月亮门外,恭敬道:“禀大姑娘,栗氏南府的棉姑娘来了。随棉姑娘一同来的,还有十个老嫫嫫和三口箱子。”
栗海棠不解,看向莫夫人。
莫夫人笑语解释:“棉姑娘乃栗二爷的次女,取名云棉。”
“哦。”
栗海棠恍然,脸上不显露,心中在冷笑。这栗燕夫人得了她的庇护保住性命,与栗夫人撕破脸皮后又担心自己受到欺压,派三岁的小女儿来送礼表明她并不是真正依靠奁匣阁而活,利用完她保住性命后想独善其身,打得算盘真真好。
“栗二爷的丧事未完,栗氏南府正是缺钱的时候。年礼既然送来便收下,等一个时辰后你领着妥当的人将年礼送回栗氏南府,不必多说什么漂亮话,相信栗燕夫人心中也明白我的一片心意。”
“是。谨遵大姑娘吩咐。”
李嫫嫫屈膝,退了出去。
霎时,内暖阁里一片沉寂。栗海棠如此对待栗燕夫人送来的年礼,又当着莫夫人和乌二夫人的面前说了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摆明让栗燕夫人“过河拆桥”的小算计破灭。
莫夫人默默不语,猜度栗燕夫人此行为的真正用意是什么?而栗海棠又为什么紧紧抓着栗燕夫人不放?如果换作是她或者别府的夫人,栗海棠又会如何做呢?
乌二夫人歪着身子,凑近些,半哑着嗓音问:“栗大姑娘,你今日能保住栗燕夫人的性命已经天大的恩情,依我说你只管安心收下年礼,何必退回去伤人情呢。栗氏南府的铺面和庄子也不少,年礼又是例行规矩……”
“乌二夫人。”
栗海棠打断耳边的喋喋不休,她端起茶碗浅呷口茶,正色道:“若是例行规矩的年礼,我必然要收下的。可栗燕夫人请棉姑娘送来,又是老嫫子又是箱子的,没个正经的理由,我怎好收下呢?与其摆在家里膈应,不如退回去,我也落得心安。”
莫夫人认同道:“栗大姑娘思虑得是。栗燕夫人若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栗大姑娘为她的好;她若是个糊涂人……唉!终究辜负了栗大姑娘的心呀。”
栗海棠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莫夫人,昨日庇护栗燕夫人性命的事情,若发生在别府的夫人身上,我亦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莫夫人半信半疑,直视海棠清秀平静的小脸。
栗海棠不闪不躲,由着莫夫人的审视。
“栗大姑娘,你如此做为,为的什么?”
乌二夫人心直口快,她可没有莫夫人那般喜欢猜度人心。她喜欢直来直去,有疑便开口问,信与不信皆由她来判定。
“身为奉先女,享受八大家族的供养和尊祟,当然也肩负庇护八大家族的重任。我已不再是栗氏族的族人,而是侍奉八大家族先人的婢女,也是先人派来保护八大家族的人。为八大家族的族人奉献是我分内之职,绝不能以私情而行事论判。”
“没想到小小年纪,栗大姑娘活得如此通透。”
乌二夫人真心夸赞,暗自决定日后多来奁匣阁走动,与栗海棠亲近些。
“谢乌二夫人。”
栗海棠小脸微红。这些都是诸葛弈之前简单教过她的应对之策,虽然有她举一反三的小功劳,但诸葛弈料事如神令她震惊。
“大姑娘。”
李嫫嫫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十个老婆子,抬着三口大箱子进来。
“禀大姑娘,棉姑娘说这些是年礼,请大姑娘依规矩收下。至于庇护她母女三人的恩情,待栗二爷入土为安后,栗燕夫人和她姐妹会亲自前来磕头谢恩。”
“好,知道了。”
栗海棠一抬手,对身边的杨嫫嫫吩咐:“你将年礼收到库房去,派妥当的人看守,待我晚些时候去察看后再封箱。”
杨嫫嫫屈膝,应了声“是”,便与李嫫嫫一起领着十个老婆子抬三口箱子出去了。
栗海棠托着下巴一副“疲惫”的神情,莫夫人和乌二夫人视线交汇,二人缓缓起身。
“府中还有些事情未忙完,晚些时候还要去栗氏南府瞧瞧栗燕夫人。那我……先告辞了。”
莫夫人颌首行礼,由贴身服侍的老嫫嫫扶着离开。
乌二夫人原本想与栗海棠独处说些亲近的话,可眼下又不是个好时机。只好悻悻的行过万福礼,一脸郁郁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