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大界
星夜,银盘高悬清风朗朗,远处的幽檀山墨影重重,只余了几朵星星点点的橘色灯光在黑夜里静静绽开。
彤光行在僻静的山间小道上,月华透过稀疏的枝叶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路也是他知道的唯一一条能通往后山的路。
路的尽头有一个结界的薄弱点,那便是他今次的目标,虽以他现今的能力要冲破那个点实在有些勉强,但时间紧迫他已别无办法。
只要他穿过结界攀上悬崖,便算是回家了,想必师父师兄弟们应该已经等了他许久了。思及此彤光加快了脚步迅速朝着幽檀山下而去。
结界的薄弱点就在那崖壁之下,开启的方法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只是此时的他没了与结界同源的法力倒是颇为不便。
既要冲破薄弱点又要防着触碰结界被寺中之人发现,很是需要费些功夫,幸而在一身灵气耗尽前他终于冲破了那一点,进入到了结界的内部。
彤光稍作了一番休息,待身体恢复了些灵气后,这才顺着高耸入云的崖壁向上攀爬。崖壁险峻陡峭难攀,便是体魄强健的修士来了怕也只能望壁兴叹,然而彤光却不一样,因为他知道一条异于攀爬的捷径。
他幼时性子顽劣偏执好动,与昙照一脉弟子喜好安静随和的性子完全不同,他的好斗与不服输更像是天觉一脉的弟子。
师父告诫过不许去的地方他就偏要去看看,谁也拦不住,还曾发下过宏愿要从那绝壁处攀上这座肆云殿所在的孤峰,师父无奈之下亲自凿出了一条登云小径来,为的就是磨炼他的性子,在他坐不住禅的时候将他打发到这里来发**力。
严格来说登云小径根本算不得路,那是由山壁之上无数个便于落脚的凹坑与易于使力凸起的岩石所组成。
而这里凸起的每一块岩石与每个凹坑都是他所无比熟悉的,才不过三刻钟登云小径便已经爬了一半了,远远的彤光能瞧见薄薄的云雾里烛火所氤氲的微光。
他唇角微勾,心情欢畅起来,崖壁之上便是他曾经居住过二十余载的肆云殿,那里是他的家,有他念及的亲人。
师父明正大师乃是这一任昙照的嗣主,坐下有亲传弟子六人,分别是弦音、诸尘、彤光、迦印、莲净以及秀慧。
彤光行三,自小与几位师兄弟一起长大,关系十分亲厚。亲厚到当他遭难之时,几位师兄弟一起出手护他,而大师兄弦音更是不惜性命以身相替。
然而即便大师兄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也没能挽回颓势,那人全力的一击之下终还是将他的肉身打散,若不是师傅以宝光护住了他的神魂,再以一滴心头之血为祭用秘法将他的神魂送出,他恐怕现在早已经入了轮回了。
他们昙照一脉从来与人为善不争不抢,那佛子之位他也从未肖想过,谁爱当谁拿去便是。
奈何他天生佛体,灵悟双性又极佳,修的宝光之色更是这一届弟子之中最为纯净的。
可即便他什么也没做,只要他存在着便是最大的错,因为他挡了别人的上位之路。
所以他们想尽办法,不惜牺牲一名亲传弟子也要将他除掉,若是他死了,以那人的资质,佛子之位必成他的囊中之物。
可是他又怎么会甘心呢。
十几年日复一日的诵经坐禅,虽让他渐渐学会了安静下来,懂得了慢慢去体味坐禅的好处,懂得了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的处世准则,可这些都是为了能更好的融入昙照所做的妥协。
不过是披了一层皮而已,只要师父师兄弟们高兴那他便一直披着也无所谓,可骨子里那与身俱来的偏执好斗是抹不去的,这才是他的本源。
他愿意为了他们的安心而伏首,也愿意为了他们的安危而疯狂。
大师兄的死便是让他自我解封的那把钥匙,让他彻底跳出了那道清净平和与世无争的樊笼。
他们不是在乎那个佛子之位么。
呵!他还就偏要去坐上一坐,看看究竟有多美多好,才能引得他们不惜向同门举起罪恶的屠刀。
彤光坐在悬崖边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无量城无声的笑了笑,这才转身大步向着肆云殿而去。
今晚月色皎皎,给肆云殿金色的琉璃瓦镀了一层浅浅的银霜,朱墙之上角楼屹立其中,月色下犹如四位驻守而立的军士拱卫着正中那庄严华丽的巨大宫殿。
有凉风袭来,角楼、宫殿的飞檐之下,十几只铜铃微微摇摆,撞出阵阵悠远而古朴的声音,就像是特意为了迎接他归家一般。
当彤光抬脚迈上白玉阶梯的一刹那,阶梯之上那高大厚重的朱色大门便悠悠然而开,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自内传了出来,
“彤光,你终于回来了。”
甬道两旁的铜鹤灯一盏盏接连亮起,须臾之间便将整座肆云殿照得通明大亮。
彤光杵在门口,迈开的脚步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地,一时间他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大师兄因为救他而陨了性命,师傅损耗了心头血身体必再不比从前,而剩下的几个师兄弟们也不知怎么样了,他们可会怪他?
“孽徒,你还不赶快进来,杵在门口作甚,木头桩子似的,夺舍夺傻了不成。”
“嘘……”一个声音赶紧打断了他,
“师父您小点声呐,谁家的夺了舍像您这么大声嚷嚷的,都巴不得把嘴巴捂得紧些呢,您倒好跟个大喇叭似的,深怕别人不知道彤光师兄去夺舍了,您……”
“秀慧,你闭嘴,没大没小,话恁的多。”
……
肆云殿内叽叽喳喳的,一下子就将彤光跑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噙着笑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才大踏步跨入那道高高的门槛。
师父与师兄弟们依然这么精神,看来是他多虑了。
彤光一进入大殿,便见师父与师兄弟们都已经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就像以往的每一日,等着他来一起诵经作早课。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左边的第一个蒲团,那里空空的,再也没了大师兄的身影。
直到此刻,一股不受控制的酸意才从骨头缝里涌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将他裹在里头狠狠的冲撞翻滚,搅得他肝胆俱碎,心痛难当。
他移开了平静无波的目光,微微吸了口气,只将喉间那股腥甜吞了下去,这才含笑向上首一位盘腿坐得规规矩矩身着素色僧袍,面相刻板严肃的中年男子躬身一拜。
“师父,徒儿彤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