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一片不大的空地上,有六个人。
中央的梁景行赤裸着上身,盘坐于地。五人环坐于其四周,双臂前伸,掌贴于梁景行身上,呈施力之势,肌肤与手掌交合处隐隐有白气升腾。梁景行脸庞涨红,脖颈处青筋暴起,身体汗流如瀑,此时他双眼紧闭,但剧烈抖动的双唇显示出其痛苦与挣扎。
这些人全神贯注,似乎进入无人之境,并未听见夏珺的问话。她就这样呆立在一旁,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双脚似千斤重一般,无法挪动半步。
大约半刻钟过去,围坐之人手缓缓松弛下来,开始收合运气。而中间的梁景行在他们不再向其施力后,一下支撑不住,上半身向一边倒去,同时一口鲜血吐出,开始咳嗽起来。
“景行!”夏珺见状,顾不得许多便冲了过去,将他扶住。
“你...怎么...咳咳...”梁景行见到夏珺,显出惊慌之色,刚想问她是如何进来的,话音刚出便又开始咳嗽起来。他想推开她坐起来,似乎十分不愿她见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景行,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夏珺坚持扶起他,一面向他发问。
梁景行没有回答。实际上,身为习武之人,夏珺从第一眼便知这一阵势的目的:是周围五人将自己的功力强行输入梁景行体内,从而让其获得自己的武功。这是江湖上十分不提倡的禁术,如此快速获得武功的方式,既不光明,又对人体有极大风险。普通人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梁景行本就体质孱弱,在内力跟不上的情况下,如此激进的方法只会让他的身体加速消耗,如同饮鸩止渴。
因此,夏珺的问题实际上在于后一个,梁景行有众多高手在侧,明明可以按部就班习武,为何一定要用如此激进的手段?
周围五人看着他俩,不知该做何反应。梁景行穿上上衣,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此时,不大的密室里,只剩梁景行与夏珺两人坐于地上。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将两人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夏珺直视着梁景行,后者却没有面对她,而是将目光投向密室一角。
良久,梁景行终于开口。
“珺儿,你知道我们梁家一开始是以剑法发家,立足于江湖的,后来才转向朝堂,渐渐剑法式微。”
夏珺点点头,这些她都知晓。
“但我一直认为,这一战略因小失大,为了谋求虚名利禄,而荒废了立命之根本,是本末倒置之举。那时我人微言轻,又因身体原因无法习武,没有任何立场去劝阻家族改变策略,重视习武之道。现在我有了这样的位置与权力,我希望将一切回归于正道。只有通过重振梁氏剑法,拿回剑宗的地位,才能够实现梁氏一族在江湖的复兴。”梁景行娓娓解释道,平静的语气下有藏不住的不甘与雄心。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样的习武之道呢?这样不是与武之精神背道而驰了么?”
“我...或许是太冒进了些。我也有按部就班地学习招式,但双管齐下,总是快一些。”
“景行,这样的禁术是非常伤身的。你这里高手云集,你每日勤奋向他们学习,以你现在的程度,我相信,五年之内重振家族,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啊,你完全没有必要采取这样的捷径。”夏珺耐心规劝道,希望梁景行能放弃现在的歪门邪道。
“也是,我太过心急了,习武之事靠坐享其成确实并非长久之道。”梁景行似乎听进去了夏珺的规劝,说着站了起来,并将夏珺也从地上拉起来,“走吧,我们出去。”
“嗯。从明天起,我督促你每日练习,我敢保证,凭你的头脑,五年以剑法立于江湖不败之地,绰绰有余。”夏珺坚定地鼓励他道。
梁景行朝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向密室外走去。
珺儿,或许五年后我能够凭借剑法为梁氏获得剑宗之位,但是,我已经没有五年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夏珺便起了。
闻鸡起舞,是她当初学习剑法时的习惯,她说了要督促梁景行练习武艺,便遵守承诺去叫他。
梁景行所居房屋仍然关闭着,看样子似乎还未起。但夏珺顾不得这么多,顺着幼时习惯,径直推门而入,想将梁景行从床上拽起来。
正往里走着,突然听到说话声。
不好,非礼勿听。夏珺自知失礼,正欲向外走去,突然又想到昨日在这间房屋地上所拾火·药粉末。因昨日所见太让她震惊,一时竟忘记了询问梁景行,这里听到他与人秘密议事,夏珺突然生出了念头,想听听梁景行平日里到底在忙于何事。昨日梁景行虽已答应不再行此禁术,但夏珺内心仍有隐隐不安,景行如此稳妥睿智之人,不会不知轻重,这种激进之法,不像他的性格会采取的手段,他到底在想什么?在密谋什么?
想到这里,夏珺屏住呼吸,缓缓地靠近声音传出的方向,侧耳倾听着。
“闻道那边怎么样了?”
“他派人传来话说已在陆府宴席为您谋求了一个席位,届时以梁家旁族身份参加即可。”
“哼,若是梁府强劲,何须这般乞求似的去得一席之地。”
“少爷,此时的卧薪尝胆,便是为将来的扬眉吐气做准备啊。按照我们的计划,您迟早会一步步走上武林之巅的。”
“嗯,人员都安排好了么?要确保火·药布置万无一失。”
“少爷放心......”
火·药!夏珺听到了这个让她毛骨悚然的词。那些火·药,果然不是碰巧出现在那里的,是景行确实有所用的。千叶山庄被劫走的火·药...明道大会爆炸现场出现的火huo药...梁景行房内出现的火huo药...这一切都连了起来,组成夏珺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叶空城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景行现在又想用火药做什么?夏珺思考着。刚才提到闻道大师,提到陆府...等等,陆府,难道是陆萧然所在的陆府?
这一可能性让夏珺出了一身冷汗,梁景行若是想在陆府重施仙风舞馆的伎俩,那么陆萧然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想到这里,夏珺几乎惊叫出来,头脑一热,心下焦急,便忘却了自己的处境,直直向前奔去,闯入谈话两人所在的内阁。
那两人见夏珺突然闯进来,有些猝不及防,梁景行眉头皱了皱。
夏珺直奔梁景行,顾不得许多,拽着他的胳膊质询:“景行,你想做什么?你想对陆府做什么?”
梁景行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暗涌。
“景行,明道大会的爆炸事件是你做的是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死伤了多少无辜之人么?如今陆府上下又要遭受此祸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夏珺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她情绪激动,不明白为什么梁景行会用这些手段,他到底在想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突然,夏珺感到后颈受到重击,两眼一黑,便晕倒过去。
站在夏珺背后的刚才谈话的另一人收回手,躬身向梁景行道:“少爷,刚才失礼了。”
梁景行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无妨,将她带回房间,命人看管起来,不得离开房间一步。”
昏睡了半日,夏珺的意识渐渐复苏,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睡在床榻上,又回到了东厢房。一坐起身便想起来晕过去之前的事,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行动了,要赶紧阻止才行。
想到这里,夏珺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向门口,伸手推门,却无法推开。门被锁起来了?夏珺用力撞了几下,好像外面被以横梁加固了,她无法以力撞开。
这是......囚禁?
夏珺不愿想到这个词。景行囚禁了她,为了不让她阻挠自己的计划。夏珺想到这里,只觉一阵阵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那个温文尔雅的景行,那个恬淡安静的景行,那个温暖而可靠的存在,总是微笑着的人儿,如今为了自己的野心计划,将她禁锢在了这里。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她能察觉到,是梁景行。
此刻他站在门外,依旧是温和的语调:“珺儿,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的计划不能搁浅。”
夏珺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梁景行的样子明摆着不可能被劝说,而自己看样子在他的计划实施完毕之前也不会被放出去。至于其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切发生得就像梦一样,好像从重逢梁景行开始,这场梦就没有醒,有一个披着梁景行外壳的人,有着与他截然相反的心性,干着他不会做的事,以他绝不会采取的方式对待着自己与她。
夏珺倚着门,一点点滑下去。她的头好痛,但她顾不得从眼前的梁景行的转变中理出头绪,当务之急是要尽早脱身,去陆府报信,以免无辜之人伤亡,更得让陆萧然脱离这层危险。
但现在如何是好呢?即使强力撞门而出,成功与否先且不说,动静太大引来院里的高手,也难逃出去。但如今门从外锁着,又无法悄悄打开。
夏珺焦急万分,胸中好似闷了一把火。
她万万没有想到,费尽千辛万苦寻找梁景行,找到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却是他。
但正因为对手是他,才更要沉着冷静。
她用手抚了抚胸口,想平息一下急速的心跳。
突然,触摸到一个东西,她伸手从怀中拿出——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