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薄雾绵绵,晨光熹微,初日升上高林。
阳光通过木棚的缝隙处一缕缕照进来,逐渐驱走黑暗,将空气中浮游的灰尘都照得分明。东西窗户紧闭,屋中央火焰余烬高高堆叠,仍散发着阵阵热气。旁边榻上已不见人影,只在西南角干草堆处有两个身影一躺一坐。屋内悄寂无声,一切仿佛都在静止中,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窗外不时传来窸窣虫鸣。
叶空城在干草榻上躺着,头发与衣衫上都沾了不少草屑,足以见昨晚一番挣扎之势。随着旭日东升,他身体的难受在减弱,意识一点点恢复,手指动了动,逐渐从昏睡中醒来。睁眼一看,夏珺坐在一旁,依旧是双臂抱膝的动作,头埋在两膝中间,仍然在熟睡中。她身形瘦小,这样一蜷缩起来,更显得不盈一握。从她凌乱的头发与略带灰土的衣衫,依稀能看出昨晚的忙乱与慌张。
叶空城欲起身,头刚一抬起,额上掉下一物,见是块折叠成长方状的布料,像是从衣袂上撕扯下来的,浸湿了水,触摸着还有丝丝凉意。叶空城盯着这块布料看了看,又看了眼夏珺,神情似有些不可辨的复杂。
这一动,一旁夏珺立马醒来,抬起头,见叶空城已经坐起身,看气色精神似乎已无大碍。昨晚病榻残喘的样子恍若他人,如今依然是清俊康健的公子模样。
“你已经好些了么?”
“你···这是你弄的?”叶空城问。其实他想问的是,“你昨晚一直守在这里?”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夏珺顺着他的手看去,指的是那块浸湿了水的长方布料。
“对呀。你昨晚昏迷不醒,身子时冷时热,热时额头需冷敷,冷时便拿下了。”夏珺一句话带过,仿佛并没有做什么,对昨晚的通宵照料只字不提。
叶空城看见夏珺的衣袂裙摆有撕扯的痕迹,一整圈的边缘都显出缺口,便明白这布料来自于哪里了。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表达一下感谢,但什么也没说出来,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站起身,想往外走去。
“萧然去外面河里洗澡了,一时不会回来,现在就剩我们两人。”背后夏珺突然说道,“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叶空城停住脚步,转过身:“什么?”
“你的身子时冷时热,既不像风寒,又并非中毒,以你丰富的药理知识竟无法自治,但早起又能自然康复,应该是一种特有的病症吧。”夏珺依旧于地上坐着,看着他接着说,“而且,你早就知晓昨晚你的身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么?你之所以急着赶回千叶山庄,耽误小半日之后又执意不再上路,停留在这里过夜,晚上刚一入夜便早早躺下,就是因为你确定晚上你的身体会出现问题。发病之时你身体孱弱,几乎无任何武力,如果我们行至半路,在荒山野岭会更加危险。”
叶空城神情起了些微变化,直视夏珺:“你还知道什么?”
“与晦日有关对么?”
夏珺这一句问话让叶空城脸色大变,出现惊异神色,眉眼之间又在一瞬间变得阴沉万分。
“在山中数日,我都忘记了时历。昨晚遇狼群,最初我只当是偶然,但事后思索,前一日我们也是留居于此,还食用了鱼类并将内脏遗弃原地,并没有狼群前来,昨日只食用了瓜果,却被数只野狼围聚,这是为何?然后我想到,昨日应该是晦日,也就是狼群惯常出没的日子。晦日与你的状况同时出现,本来可能只是凑巧,但根据你对身体今晚会出问题的笃定,我想,这发病并非偶然出现,而是与时节相关,在每月的晦日对么?日落发病,日出而息,月月如此。”
夏珺未惧叶空城的神情,继续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推论一一道来。伴随着她的话,叶空城的脸色越发难看,及至夏珺说完,他的神情凌厉阴冷到了极点:“你探究这个,是想做什么?”
“我并没有刻意探究,这件事细加思考便很容易得出结论。而且若我想利用这一点加害于你,昨晚我有无数次机会。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你不提前告诉我们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们,我就不会让你跟着返回,因我的失误而被耽搁在此,或者早做防范,我也会留心看护着火焰不让它熄灭。这样,就不会陷入昨晚的险境了。”夏珺稍稍有些激动。
“你觉得,我会主动向你们暴露自己的弱点么?”
“你不信任我们?可我们不是同伴么?”
“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伴。”
叶空城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夏珺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一直没有改变,从仙风舞馆第一次出现起到现在结伴行走数日,他仍旧是冷峻凌厉的性格,所谓的同伴之情,所谓的相互携持,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或许,在他看来,自己与陆萧然只是条件的一环,有利于自己的棋子。一直以来,他在兑现条件,而他们在论感情。
“可是你同样让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这么做不是非常冒险?若来的不是狼群,而是明道之人,就不能这么侥幸地逃脱了。难道信任我们,比落入他们手里风险更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够信任周围之人一点,或许就会收获不一样的结果?”
“你根本不了解他人的经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劝诫!”
叶空城的语气已经冰冷和不耐烦到极点,夏珺不再继续说下去,低下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的。”
“你觉得,”叶空城盯着她,“你知道了我一个致命的弱点,我还会让你活下去么?”
“什么?”
夏珺话音未落,只觉一阵风吹到身边,叶空城已闪现至她面前,右手抬起,似要冲她头顶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