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食肆的鱼羹鲜的我差点连勺子都吞下去了。一道香椿鱼儿,鸡蛋糊裹着新鲜香椿嫩芽,这京城早春的味道尽在其中。另外一道糖醋排骨更是鲜香软糯,红艳香甜,裹上京城的春饼,新麦的香味紧紧包裹着浓郁肉香。虽然都是乡野小菜,但味道丝毫不逊宫中名厨。
燕旭放下手里的筷子道:“这里还是我早些年发现的,虽然铺面小,多是些山村野菜,但味道却是不错。”
“王爷早些年却有这等闲情逸致……”我本来想打趣他两句,但看他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消了,还带了一两分惆怅。
是了,早些年是怎么发现的?他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怎么会去满京城的去寻吃食呢?定是为了姜似去寻好吃的好玩的罢,我也没了打趣他的念头,“王爷,咱们回去吧”
也许是勾起了他的心事,他也没了玩笑的念头:“那回吧”
3年前,契丹王带了姜似进京朝拜,要把她献给景帝。似她那般大草原上无拘无束长大的人怎么能适应宫里规矩森严的生活呢。自然是三天两头的闯祸,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拼了命的去撞笼子,非要撞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后来他冒着被父皇忌惮厌恶的风险,不顾幕僚的劝谏,被言官弹劾荒淫好色,不顾人伦。他还是使计硬是把她要了过来。她初到京城思念家乡,整日里闷闷不乐,他就带了她满京城去寻有趣的东西……
如今食肆依旧,人却面目全非了。
算了,算了,燕旭觉得现在她过的好就也好了。他不是一个善良心软的人,却在她身上处处退步。其实他看得出来不管是在皇宫里,还是在端王府里,姜似都不曾开心过,她的心,在大草原上,在那个人身上。他想赌一把,最后却输的一塌糊涂。
回到芳菲院(陆昭住的小院名字),秋娘很委婉的劝我,虽说现今不讲究男女有别,但到底不该同端王走得这般近。
其实秋娘她委实想多了,在燕旭眼里,我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但我仔细一想,近来确实是同燕旭走的近了些。这一个月以来,我跟燕旭一起在园子里下棋,一下就是一两个时辰。有时候也看书,他看兵书,我看从街头巷尾淘来的话本子。他去军营里时,我掐着时间下厨做两道菜。这一个月里,我们统共一道去街上买了三回话本子,我还忍着早起去看了两回他练剑……好像是近了一些。
“左右端王也好得差不多了,那明日同他辞个别,咱们就回苍灵吧。帮我把棋盘拿出来。”哼……她要回家了,让他自己在京城里天天睹物思人吧,关她什么事,反正她要回家了。
虽然见陆昭面上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模样,但秋娘还是不放心。她前小半生在官家后宅里打滚,后来又呆在天下第一神医的苍灵山上,也算是察言观色中的佼佼者。她们小姐看端王的眼神都不一样,要说小姐对端王没别的意思,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虽然端王足智多谋,长的也不差。对这位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散胆的大齐战神,她也是佩服的紧。但燕旭的年纪比起小姐来委实大了些,二十有九。府上还有一个侧妃姜似,虽然跑了,但耐不住端王对她情深似海。
她们小姐正是豆蔻初开,对什么都好奇的好年纪,她就怕燕旭刚失了侧妃,心里难受,就拿他们小姐当消遣。
但秋娘又怕万一是她看走眼了,小姐本对端王没有其他念头,偏她一再提起,惹得小姐想到男女之情上,那她就真真是罪该万死了。秋娘在心里念了一声佛,还好明日就回去了。
屋里的陆昭左右手对弈,只下了十来个棋子,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幽深、悲凄的埙声,其声绵绵不绝,浊而喧喧在,悲而幽幽然。
夜里安静得很,陶埙哀婉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就一首阳关三叠翻过来覆过去的吹。
“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商参各一垠
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醉
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
能酌几多巡,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的伤感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如今一别,两地相思人梦频
鸿雁来宾……”
埙声哀怨凄凉,他应该很难过吧。
这段时间先是侧妃娘娘病重(虽然姜似跑了,但是涉及皇家尊严,内里实情不为外人所知。况且燕旭舍不得啊,他给姜似留好了后路,府内外一致声称姜似病了,在庄子上静养,这样若是她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可姜似终究辜负了他满腔情义。)接着王爷中毒,府里的下人都绷着一跟弦,做事轻拿轻放,生怕自己触了主子的霉头。此时能在端王府里吹这么伤感的乐曲的,只能是燕旭自己了。好似还用了两分内力,不然声音传不了这么远。
“秋娘,你让人去问管家要几坛好酒来。我过去看看”
“小姐,都这么晚了,我们再去恐怕不妥吧。”
“明日就回去了,怎么也该同王爷辞个别吧。”
秋娘还想拦住陆昭:“那吹埙的也不一定是王爷……”
我知道肯定是他
我抱着两坛梨花白,顺着乐声去寻燕旭,
王府的后花园仿的是江南园林的造法,弯弯曲曲的小径,假山怪石鳞次栉比,邻水而建的长廊雕着精致的花纹,院内古树参天,竹影婆娑,苍凉错落,古朴幽静。不出城郭而获山水之怡,身居闹市而有灵泉之致。这院子修的颇具江南风味。
埙声从湖中心的亭子里传来,燕旭一个人站在那里,周身弥漫着孤独和寂寥,好像无端隔出一道透明的墙,把世事都拦在外面。好像天地间,只剩他自己。
陆昭把酒放在桌上,也不打断他,手支着下巴,听他吹。
一曲尽了,陆昭捏着手中的杯子,道:“我听过很多遍阳关三叠,从来没有人能把它吹的这么悲怆。”陆昭闻一闻手中的酒:“这梨花白有些年头了。”
燕旭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拿酒杯的姿势略显生疏,还装了一副善于品酒的模样。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明明撮劣的很,面上还端着一本正经的模样。这跟他刚刚见到的她飘飘然似仙子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今晚你不该来的。我让纪六送你回去。”
“我也发现了,但是现在走是不是太晚了。”她狡黠冲燕旭眨眨眼
“你现在倒是警觉了。”燕旭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好多责怪她,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杯闻了闻味道,“这梨花白少说也有十年了。”他品了一口酒,顿了顿:“说说吧,怎么发现的?”
“这一路上太安静了,今晚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今天府里的巡逻比往日松了很多,不,应该说是外松内严,不过当时没想到是为什么。现下这方圆几里内怕是有不少武功高强的能人吧。”
燕旭本来想送她回去,又怕她在路上碰到不测,倒不如把她留在身边。
“一会站在我身后,机灵点。”
“是姜似吗?”
“她已经回契丹了,今晚只怕是我的好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