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已然表态,楚王大发雷霆,但是最后也无有办法。
眼下的情势,楚国倒变成了进退两难,虽得了徐州的地盘,把齐国兵马逼退了徐州,但是眼看着能再咬下齐国一大块肉,到头来却成了水漂。
听了一个响儿,再无其他……
因为魏国的态度,齐军大营之中又陷入了胶着的状态,按理来说,魏国作壁上观,楚国没办法再攻打齐国,应该是皆大欢喜。
不过齐国失去了徐州,楚国的版图扩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且在齐王封王之时,重击了齐国,因此齐国丢尽了颜面,也有一部分将士们觉得,不应该如此撤退。
现在魏国退出,理应“乘胜”追击,反扑楚国,将丢失的颜面抢回来。
大营里乱作一团,主战的,主和的多不胜数,最后也没个定论。
齐太子之前听了钟离的话,本觉得这一仗不该再打,再打下去,劳民伤财,反而叫周边的国家得了好处,最后得不偿失。
但是齐国丢失的颜面如何是好?将士们又咽不下这口气。
钟离纯粹坐在帐中,正襟危坐的补眠。
其实别说正襟危坐的闭眼睡觉了,就算让他睁着眼睛睡觉,都没问题。
想当年上学那会儿,钟离可算是练就了一身本领,中午吃完饭,临下午第一堂课,都是这么睁着眼睛睡过去的,那可是真本事。
钟离耳边听着众人呱噪,睡得倒是香甜。
大家争论也没个头绪,成侯邹忌置身事外,并不表态,国相田婴主战,将军田忌主和,这样一来,主战主和一人一票,三个心膂之臣门下又有诸多门人党派。
可谓是乱成一锅粥……
齐太子看着众人,心里也烦躁不已。
魏国中立,这本是好事儿,结果最后变成了这样。
众人讨论也没个结果,最后不欢而散,全都一肚子怨气,愤愤然离开。
所有人脸色不佳,纷纷离开了主帐,这会子钟离还没醒过来,端坐着睡觉,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钟离睡得正香,感觉有人晃自己,睁眼一看,原来是小女儿春儿。
小春儿见主帐人群散了,便进来瞧瞧,没成想钟离坐着睡了过去,还没醒过来。
小春儿晃着钟离,奶声奶气的说:“粑粑!粑粑!”
钟离这才醒过来,打了个哈欠,说:“终于散了?”
他说着,长身而起,本打算离开,就见到主帐中还有人,竟是太子,齐太子还未离开,独自一个人席地而坐,曲起一条腿来,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正揪着自己的剑穗子。
浑不似个尊贵的公子太子,反而像是个江湖草莽一般。
钟离瞧他脸色不好,道:“这是怎么的?受气了?”
齐太子看了一眼钟离,道:“先生睡得倒是好。”
钟离:“……”
钟离被噎了一下,连忙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毁尸灭迹”,咳嗽了一声,道:“都怪中午日头太好了。”
齐太子道:“国相和将军一个主战,一个主和,军心涣散,这当如何是好?”
钟离干脆也席地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小女儿就颠颠的跑过来,坐在钟离腿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聊天。
钟离道:“国相想要立功,至于将军嘛……有些分歧,也是在所难免的。”
齐太子听他话里有话,就到:“先生何意?”
其实齐太子心中也有所狐疑,按理来说,田忌应该也是主战一派,纵观田忌一辈子,丰功伟绩,驰骋沙场,还不曾输过什么,但是如今一败徐州,当时的主将虽是申缚,但是田忌的脸面也不好看。
田忌竟然出乎意料的主和,这让齐太子其实也有点狐疑。
钟离笑道:“这你还看不透?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难免没有点小情绪?”
“情绪?是何情绪?”
齐太子似乎参不透这个道理,钟离“嗨”了一声,道:“我问你,田忌将军与成侯不和,王上知否?”
齐太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谈起这个,但是脸色有些僵硬。
钟离虽不争不抢,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看到齐太子这个反应,都不需要他答话,也就明白了。
齐王能是什么反应?
齐王根本没反应,毕竟田忌功高震主,齐王心里早就忌惮了,因此借着邹忌的手,敲打敲打田忌,正好趁了心意。
钟离道:“齐王这个态度,太子不会以为田忌将军只是个草莽,浑然不清楚罢?若论行军打仗,武力只能排在最末,心思才是首位,田忌将军亦不傻,反而精明着,他能看不出王上的意图?”
齐太子恍然道:“先生的意思是说……”
钟离点头道:“是了,王上都这个意思了,无疑是给田忌将军头上浇了一捧凉水,拔凉拔凉的,你想想看,这节骨眼儿上,田忌没点情绪,可能么?他的心思还在打仗上?”
钟离又道:“再者说了,这一仗没什么胜算,没有比田忌这个资深将军更清楚的,所以田忌主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齐太子叹气道:“想要撤军,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钟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先等等,别着急,国相主战不过是为了邀功,二来也是为了颜面,之前他力荐申缚,结果平白打了脸面,因此想要讨回来……不过……”
钟离“嘿嘿”笑了一声,有些奸诈,道:“楚国什么货色?狠角儿,能让他讨了便宜?等着看罢。”
齐太子不明白钟离说什么,但是钟离明白,毕竟他可是“过来人”,恰好特别喜欢春秋战国和三国这些混乱的年代,也看过徐州之战,当然门清儿。
徐州之战最后以什么结束?
当然是以楚国叫嚣着罢免国相田婴,逼迫齐王驱逐国相为条件,才肯讲和。
可以说田婴的好日子,快到头儿了……
钟离也不方便说清楚,毕竟自己是个平头百姓,若是讲明白了,传到旁人耳朵里,指不定觉着自己针对国相,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果不其然,也就几天光景,魏国表示中立之后,楚国竟派了使者过来谈判了。
众人齐聚莫府主帐,齐太子坐在最上首,但听“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楚国使团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说是来谈判,倒不如说是来开条件的。
当首的楚国使者面色高傲,端着下巴,走进来大约行了个礼,道:“外臣乃楚人,不懂得中土规矩,恕外臣不对齐太子行礼了。”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找邪茬儿,在场众人一阵喧哗,不过平日里中土国家也总是叫楚人南蛮子南蛮子,所以也算是彼此次彼此,不好言语什么。
齐太子肚子里有火,拱在心口,脸色难看,嘴唇抿成一线,唇角向下压着,伸手按在自己腰间宝剑之上,发出“喀拉”一声。
齐太子秉性火爆,脾气直爽,若不是极力忍着,那楚国使者的脑瓜子,怕是已经点地了。
众人心里都有火气,但不想输了齐国颜面,因此不知如何回怼,只能忍让这一回,也算是开局失利。
此时就听“嗤——”的一声轻笑,笑声虽然浅,但帐中鸦雀无声,那笑声“掷地有声”,瞬间仿佛比针还尖锐。
众人侧目看过去,就看到坐在最下首的一个年轻文士,竟然在肃穆的主帐之中发笑。
正是钟离了!
钟离这半年,也算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楚国使者一看,便知他是之前鬼谷的弃徒,被魏国相邦兜了一头粪的钟离。
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声名狼藉,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响彻诸国的大人物。
楚国使者听过钟离的名头,因此见了他,多了一个心眼儿,便道:“不知钟离先生,可有见教?”
钟离摆手,一副谦虚又卑恭的模样,道:“不敢当不敢当。”
他那“卑躬屈膝”的模样十分生动,活脱脱一个馋臣,齐军骨干都在这里,看在眼里,国相田婴第一个十分不耻,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
钟离仍然一副谦恭模样,满面笑意,道:“往日里尝听说楚地和中土不同,风俗习惯,风土人情都不一般,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楚国使者还当钟离是打圆场儿,高傲的睥睨了钟离一眼,只觉钟离风头太足,但名不符其实,果然只是一个馋臣,会说些好听的受用的话,因此才在齐国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不过混口饭吃,亦没什么真本事儿。
钟离将那楚国使者不屑的眼神看在眼里,一点儿也不见生气,继续道:“贵国的习俗,果然与众不同,敢情……竟是用鼻孔对焦,代替眼目看人的?”
帐中众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的轰然大笑起来。
“你!”
楚国使者听着轰然的笑声,脸皮抽搐一下,瞬间变成了青铜鼎的颜色,又黑又浑。
这才反应过来,敢情钟离不是奉承自己打圆场儿,而是变着法子的消遣自己!
楚国使者本以为自己开局得利,占尽了上风,哪知道情势变换的如此之快,陡然已经变成了……开局一个大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