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很快开始,诸侯们坐在席上推杯把盏。
齐王身为东道主,自然要敬第一杯酒。
齐王笑了笑,从席上又站了起来,他俨然是一个主角,浑身萦绕着耀眼的光环。
齐王一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齐王,纷纷噤声,知道齐王似乎有话要说。
齐王轻轻咳嗽了一声,果然道:“各位千里迢迢来到徐州,寡人是定要敬这一杯酒的。”
他说着,举起酒杯,笑了笑,很是亲和的道:“不管往日里大家有什么仇怨,如今徐州会盟,在座便是盟友,还请开怀畅饮……寡人敬诸公!”
钟离看的很明白,在座的诸侯都是一脸不情愿,但是仍然要举杯,齐声道:“敬齐王。”
谁让在他们这些公侯之中,多了一个称王的田因齐呢?
齐王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官面话,又少不得敬一杯酒,敬天下百姓之类。
诸侯们心里清楚,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罢了,也就举杯跟着敬酒。
那赵侯最近是亲近齐王的,毕竟之前有围魏救赵的这么一出,赵侯心里到底是感激齐王能仗义援手。
虽然这个“仗义援手”,其中有不少小道道儿,其实齐王可以早些派兵去援助赵国,但是齐王一开始并没有立刻派兵,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想要魏国和赵国杀个你死我活,两个国家互相削弱势力,等到了合适时机,齐王再做这个得利的渔夫。
不管怎么说,齐王的确都解了赵国的危机,因此赵侯是打算近期亲近齐国的。
赵侯赵语立刻笑着应和道:“齐王忧心百姓,乃天下之福啊!”
鲁公轻声“啧”了一声,似乎觉得赵侯狗腿至极,只会趋炎附势,他心里头十分不甘心,就和众多诸侯一样。
不,恐怕比众多诸侯还要不甘心。
毕竟鲁公可是公爵,而在场多是侯爵,按理来说,鲁国最大。
尤其早在春秋时期,鲁国可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当年鲁国身为礼仪之邦,百国争相朝拜效仿,手下的附属国就数不胜数。
而如今,齐国早就不是齐国,当年的姜齐早就被田氏篡位夺国,改姜齐为田齐,因此这样一来,很多国家自然看不起这般上位的田氏,都觉得齐国是个玩笑。
谁能甘心让一个玩笑称王呢?
鲁公不是很甘心,默默坐着不表态,那面魏王更不甘心了,敬酒的时候,他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故意拉长声音,给众人添堵。
齐王倒是大度,虽然看在眼里,但是竟然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一点儿的不欢心。
钟离一边吃肉,一边心想着,这齐王果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其实也是,在历史上,傻太子田辟彊的老爹,那可是田齐有名的明君,算是田齐之中,大有作为的国君了。
钟离这么想着,齐王已经举起第三杯,竟然把目光投了过来,笑着道:“这第三杯,寡人敬钟离先生。”
“唰——”
齐王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猛地全都聚焦过来,钟离感觉自己一时成了砧板上的肉。
诸侯们一声喧哗,纷纷投来目光。
齐王则是笑眯眯的,一脸和善,道:“这次徐州会盟,钟离先生功不可没,实乃寡人的大恩人。”
齐王说着,亲自走下席位,竟然在众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双手执杯,微微一拜,笑道:“钟离先生,寡人先饮为敬!”
他说着,将酒一饮而尽,还笑着对钟离拱了拱手。
在座又是一片哗然,侧目看着钟离。
魏王对钟离更是咬牙切齿,而赵国卫韩国鲁公等等国君们,都不由多看了一眼钟离。
他们知道钟离是这次的“庄家”,但是谁也没想到,齐王这么看重钟离。
钟离顿时有些头疼,感觉自己脑袋里“咚咚”的跳。
钟离想要推拒,毕竟自己这样,可是被齐王推上了风口浪尖儿,他都不想当官,自然也不想兴风作浪了。
钟离笑了笑,刚要开口,哪知道齐王竟然又先开口了,笑着道:“钟离先生是寡人的恩人,寡人本该让我齐人恭敬的侍奉钟离先生,让我儿跟着钟离先生,习学教化,只可惜……”
他说到这里,钟离心里更是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就听齐王继续说:“只可惜,钟离先生志不在此,这次徐州会盟之后,寡人便准备金子粮食,恭送钟离先生,只盼着……钟离先生有一天,还能想起寡人,再次……出山。”
他这么一说,席间又是一片哗然,这回诸侯们的声音此起彼伏,都诧异不已。
“钟离要隐退?”
“不可能罢,他才立了大功?”
“真的要隐退?齐国能放他?”
“这要是隐退了……哼哼,还不被魏国给挫骨扬灰?”
钟离头疼不已,果然伴君如伴虎,不管是什么明君,心里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小道道儿……
钟离只是不想兴风作浪,毕竟他性格就这样,谁让他是个佛系青年,懒得争抢挤什么。
然而钟离不傻,相反的,他其实还有点小聪明。
能不明白齐王什么意思?
齐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大家,钟离要隐退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告诉大家,钟离要走出齐国的保护圈儿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过这村没这店儿了!
估摸着,这次徐州会盟,钟离的锋芒太盛,但他又不愿意留在齐国为齐王所用,所以齐王感觉自己被这锋芒蛰了,因此感觉钟离是个隐患。
齐王不能确定,钟离离开齐国之后,会不会被其他国家为之所用,毕竟钟离在入齐之前,可在魏国做过门课,还曾经是魏王眼前的大红人。
而且钟离是鬼谷出身,相传鬼谷弟子都能通天彻地,纵横捭阖,兵法权术,无一不精。
这样的人,自然是……为我用着留,不为我用着杀。
齐王笑着为钟离敬酒,钟离心里登时了然,比什么都清楚。
虽然诸侯们喧哗,齐太子陡然一惊,他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看向王父田因齐。
齐太子年纪尚轻,虽然“少不更事”,对于人情世故知之甚少,谁让他是齐王唯一的儿子,往后板上钉钉的齐国继承人呢?
但是齐太子很聪慧,一点就透,他能听不出王父是什么意思?
王父这是要假他人之手,除去钟离!
钟离可是他们的恩人,说白了就是齐国的恩人,不止三番两次的救了太子,更力挽狂澜,解救了齐王和齐国的卿大夫们。
而如此,齐王说出这样“意义深远”的话,齐国的卿大夫们,竟然默默坐在席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态。
齐太子心里狂跳,立刻站起来,道:“王父……”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王已经抬起手来,打断了齐太子的话,目光有些阴霾的转头看了一眼齐太子。
随即道:“疆儿退下。”
齐太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时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若不让他说,仿佛十分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钟离举起酒杯,笑着拱了拱手,看似十分恭敬,道:“王上言重了,钟离乃是一介山野村夫,本就犹如一块朽木,留之无用,烧之可惜,抛之……又怕反被扎了手。”
钟离的话,简直说进了齐王的心坎儿里。
钟离又真真假假的笑道:“再者,钟离又是鬼谷的弃徒,若留在齐国,反而累了齐王英明。”
他说着,拱手一拜,语气听起来恭恭敬敬,却也是别有深意,回敬齐王道:“和王上的心意比起来,钟离真是自愧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