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大夫想要处死钟离。
年轻人一听,顿时蹙起眉来,道:“不管怎么说,钟离先生救我有恩,若是这般,岂不是恩将仇报?绝非我齐人的作风!”
平陆大夫没有立刻接话,看了一眼晏首,似乎是想要听听晏首的态度,毕竟平陆大夫虽然是一都之主,但是远在平陆,而晏首则是公族,常在临淄。
晏首思量了一会儿,面色有些沉重,终于开口了,缓缓的道:“平陆大夫所言……也不无道理。”
平陆大夫一听,顿时点头附和,道:“正是正是!”
晏首又道:“少主,如今相王会盟在即,万不可出任何差错,若是少主不能及时赶到徐州,恐是有变。那钟离生性残暴,并非谣言,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年轻人似乎还在考虑,他年纪尚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不比晏首和平陆大夫思量沉重,况这一路上,年轻人也怀疑过钟离,但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让他就这样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杀了,年轻人一时也做不到。
平陆大夫突然道:“对对,还有那小女娃,也不能姑息!”
他这话一出,年轻人吃了一惊,平陆大夫抢着道:“少主,说不定那女娃就是钟离找来的掩护,亦或许伙同钟离都是细作,若是轻易放过,恐怕后患无穷啊!”
晏首蹙了蹙眉,似乎对平陆大夫要杀害一个女娃儿,也不是很赞同。
年轻人听到这里,脸色十分难看,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晏首忙道:“少主,保重身子啊!”
年轻人摆了摆手,脸上阴云密布,忧虑冲冲的道:“罢了,暂且退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平陆大夫还要再说,已经被一旁的晏首拦住,两个人便恭敬的作礼,道:“谨诺。”
徐州相王在即,齐军第二日天蒙蒙亮已经开始造饭,准备开拔,这里离徐州已然不远,再有一日路程,便得到徐州。
钟离和小女儿睡得都不错,之前露宿野外,如今入了军营,齐军纪律严明,有人守岗,还有暖帐遮风,火盆取暖,比之前的窝棚要强上百倍。
天色微微亮起,钟离就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随即是造饭的香味儿飘进帐子,钟离不用人唤,已然早起。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帐帘旁边,伸手打起帐帘。
“唰!”
昨夜外面的两个士兵还没有离开,手执长戟,听到帐帘晃动的声音,立刻戒备的回头,齐刷刷的看向钟离。
钟离挑了挑眉,笑呵呵的道:“守了一晚上?辛苦了辛苦了。”
那两个士兵并没有说话,脸色都没变,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当没看到钟离。
正说话,那边齐军已经准备开跋,钟离一眼就看到了那虞姓的年轻人。
年轻人昨日里还要死不活,今日气色好了不少,他的手臂包扎着,吊在脖子下面,身安铠甲,腰挎宝剑,虽然脸色惨白,却有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
钟离心里只想到一点,果然不是什么贾人之子……
年轻人看到钟离,显然眼神不怎么热络,钟离也不知怎么的,年轻人仿佛被传染了一样,那眼神中的鄙夷之情,和昨日里晏首瞧自己的一模一样。
年轻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钟离,淡淡的道:“上路了,别磨蹭。”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边的士兵赶紧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因为年轻人手臂不方便,士兵恭敬的扶着年轻人翻身上马。
对于年轻人的态度转变,钟离只是耸了耸肩膀,赶紧招呼自己小女儿,道:“春儿,走了。”
小女孩昨日歇息的也不错,这会儿正欢心呢,蹦蹦跳跳的就从营帐中跑出来。
见到年轻人还热情的打招呼,奶声奶气的道:“大哥哥!”
一面唤着,一面还使劲挥着小肉手。
年轻人只是瞥斜了一眼,理都没理,扬鞭走人了。
小女孩咬着自己手指,歪着脑袋,奇怪的道:“粑粑,大哥哥怎么了?”
钟离呼噜了呼噜小女孩的头发,笑着道:“可能一大早便秘吧。”
小女孩一脸懵懂,奶声奶气的道:“便秘?是着了什么病么?严重么?”
钟离仔细考虑了一下,道:“应该挺严重的……”
齐军准备开拔,平陆大夫整理好队伍,拱手对年轻人和晏首道:“少主,晏大夫,如今我军已经汇齐,不如请晏大夫带领亲信,先行一步,前往徐州报信,也好让我王宽心,全力准备相王会盟一事。”
年轻人想了想,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说着,转头对晏首道:“劳烦晏首大哥,先带人前去徐州罢。”
晏首拱手道:“谨诺。”
他说着,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请少主千万保重。”
平陆大夫道:“晏大夫宽心,平陆军虽然不算佼佼,但亦不是平庸之辈,定然护少主周全,再者……昨日里魏王的那些拥军已经被突袭的溃不成兵,还能有什么作为,若是今日再来,不是上赶着送死?”
晏首听到这些话,才点头道:“平陆大夫所言正是。”
事不宜迟,晏首连忙点兵,将自己的亲信兵马从平陆军中剥离出来,本想留下一百,但是年轻人执意不肯,恐怕晏首半路被魏国偷袭,因此不让晏首留下兵马。
再加上平陆大夫再三保证,晏首终于带着所有亲信兵马,快马加鞭的绝尘而去。
年轻人和平陆大夫送走晏首,那平陆大夫突然感觉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回头一看,还真有人,就是那钟离先生。
钟离正抱着臂,一脸懒散,眯着眼睛,似有似无的打量着那平陆大夫,眼神很是耐人寻味。
平陆大夫眼神晃动了一下,赶紧错开目光,也翻身上马,准备开跋。
小女孩见父亲看的专注,揪了揪钟离的袖袍,道:“粑粑在看甚么?”
钟离这才回神,道:“没看什么。”
齐军兵分两路,前路是晏首和其亲信部队,快马加鞭赶往徐州。
后路则是年轻人和平陆大夫带队,年轻人身上有伤,脚程不快,一队兵马可谓是浩浩荡荡,稳扎稳打的往徐州开去。
钟离混在队伍中,有吃有喝,还带着闺女骑大马,小女孩异常喜欢骑大马,似乎觉得十分新鲜得趣儿,之前马匹都是套着辎车的,小女孩会赶车,却没骑过马,如今玩的不亦乐乎。
年轻人昨日一晚上都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处死钟离,被足足困扰了一夜,如今还没有个头绪,正自烦恼,就听得“嘻嘻哈哈”的声音,钟离和他的小女儿玩的倒是开怀。
年轻人没来由火冒三丈,狠瞪了一眼钟离,钟离却没看到,年轻人这瞪眼也无用武之地。
平陆大夫这时候驱马过来,道:“少主,这附近有一条捷径小路,魏人绝对不知,就连那些拥军肯定也不曾知晓,还是前些年,我领兵从平陆赶往徐州的时候发现的。少主身上有伤,不易颠簸,不如换走小路,也能早些赶到徐州。”
年轻人想了想,似乎急迫的想要赶到徐州去,听到平陆大夫这么说,便点头道:“就依平陆大夫所说。”
平陆大夫脸现喜色,隐约窜上来一股兴奋之情,连忙下令,道:“传令,改道!”
“传令——”
“改道——”
队伍很快改道,从这里到徐州,明摆着要往东面走,而队伍突然折向,偏斜了轨道,也不知要往哪条小路上靠。
平陆大夫下完令,脸上的喜色还没有平息,一侧头,顿时就又与钟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钟离抱着小女儿骑马,离他们不近不远,似乎正好听到方才的话。
平陆大夫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钟离的目光耐人寻味,莫名让人有些心焦。
钟离只是看了一眼平陆大夫,随即低头对坐在怀中的小女儿道:“春儿,这附近有什么小路去徐州么?”
小女孩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似乎在苦思冥想,嘟着粉嘟嘟的嘴巴,歪着小脸蛋儿,摇头道:“好似没有,春儿想不到,这条路春儿以前与爹爹也走过两三次,当时这附近还有农舍,咱们问过农户,就连常住的农户也未曾知晓什么小路呀!”
钟离听着,微微蹙眉,又道:“那这个方向,往前是哪里,到得了徐州么?”
小女孩欠着身,伸着脖颈往前看,小脸蛋儿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到不得,肯定到不得,春儿知道的!这前面儿再有半日路程,是个葫芦样儿的山谷,难行的紧,不好走不好走。”
葫芦谷……
钟离笑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