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大司马席融,深受皇宠却不知感恩,贪赃纳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视人命如草芥,被告发后企图谋反,有违天理,故下令:席融游街三日后凌迟处死,其全族所有男丁皆诛,女子贬为官妓,家产尽数充公。”——告。
一辆游行的车牢,“咕噜咕噜……”的驶过康尼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随即一声声整齐的怒骂声向四周不断扩散开:“杀了他,杀了他……。”
车牢里关押的,正是比克国前大司马席融。
穿着灰黑色囚服的挺直腰板的中年男人,在狭窄的牢车里盘腿坐着,双眼紧闭,嘴里念着般若经,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罔闻。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句:“席大人不是奸臣。”还没等围观的百姓反应过来,声音就消失在风中了,这时,一个麻布短衫的满脸胡须的男人站出来,对着车牢里的席融愤怒的说:“席融,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枉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没想到你才是最会欺骗我们百姓的人,你比那些臭名昭著的坏人更可恨,你该死!”
气氛被带到了顶峰,无数的唾骂声开始此起彼伏响起。
不知是谁带头向车牢里扔起了臭鸡蛋、臭咸菜、石头……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这极端粗鲁的行为,因为——这是什么都没有的百姓,表达愤怒出来的一种方式,也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做一种反抗——渐渐的开始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在拥挤的人群中,在这个平凡的炎热的夏天。
“春风楼”
“春风楼”是临靠着朱雀大街的一家悬山顶式的两层酒楼,此时,南柳和晋华就在二楼,相对而坐,慢条斯理的品着茶,静观着楼下的。
“这个将军不错,看起来像差点杀了你又救了你的人。”晋华淡淡的点评,语气老成。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南柳听完晋华评价,忍着笑说。
“像什么?”
“假装大人的小女孩。”
晋华拿起一块“糯米糕”轻轻咬着,淡淡的说:“你知道吗?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一个朋友,她们都不敢靠近我,有次,我听到几个女孩在背后评价我,她们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南柳看着晋华清冷的脸庞,听着楼下的喧哗,说:“你知道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想这么说了,要知道,我从不相信有人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许诺。”并将承诺记一辈子的人,而且许诺的人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
晋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楼下愈演愈烈的闹剧。
楼下
不知从谁的嘴里,说出了世界上最恶毒的一句话:“你这个应当见阎王的恶人,活该你全家的人将千秋为奴,活该你的女儿将万人唾弃,万人骑。”
车牢里的席融,嘴边的般若经再也念不出了,他感觉自己左侧的心脏空了空,手指不自觉的颤着,背脊上不断的冒出冷汗。
席融缓慢且困难的睁开一双深邃的眼睛,徐徐的扫视着牢车外的围观的人——一群残忍又可怜的人,接着佝偻着身子,在牢笼里缓慢的站起来,捆着双手双脚的铁链发出沉重迟缓的响声,而狭窄矮小的车牢,对于高大的席融来说是另一道枷锁——周围的人看席融站起来,渐渐安静下来。
“我席融,今年五十岁,生无父母,十四岁参军,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场,生死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今日你们对我的愤怒,我也理解,因为你们只是深受生活折磨的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对于即将死去的我,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后悔自己曾经为了这个国家浴血奋战,我只悔恨,为什么不一个人孤独坚硬的活着,为什么不一个人昂着头死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可爱天真的儿子……陪我一起死,要我一生慈善的妻子陪我一起死……为什么要……为什么要留下我视若珍珠的女儿们……痛苦的活在这个可怕的世上。”句句真切,涕泗交颐。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在人群中大喊,煽动着突然安静的人群,接着人群中出现附和声,渐渐的,人们失去了理智,嘴里只顾喊着:“罪有应得,圣上万岁……”
席融佝偻着身子,抬着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无声的泪流,仿若一只翱翔九天的雄鹰,被斩断了翅膀。
“蠢。”晋华为席融所做的感到不值。
南柳看着车牢里的佝偻的人,带着些敬佩的说:“再聪明的人,只要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犯蠢的时候,谁也不例外。”
“一位到死都不曾怨过杀死他的人的忠君爱国的大将军……一个不惧生死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被人如此侮辱都能宽恕他人的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却为了自己的女儿,向敌国的将军求救,太蠢。”晋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鲜少出现的低沉。
短短的一条街,一个时辰却只走了一半——上天再也忍不住,为这个可怜人落了泪,每一滴泪都带着不轻的重量,砸在人们的身上,而围观者们的愤怒终究敌不过老天的悲恸,渐渐的散去……
“他的女儿,在哪里?”晋华看着被带走的席融,沉着声问。
“掖庭宫。”南柳神色冷漠的看着皇宫方向,冷冷的说。
“你打算怎么救?”晋华跟随南柳的视线望过去。
“十天后,她们将从小西门出城,经老马山,前往边境军营,我们的人埋伏在哪里。”
“救了之后,藏在哪里?”
“席家密道。”南柳手指虚指大司马府方向。
“带回来?”
“席融怕密道被侍兵搜出,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是为了在事态平息后发挥最大的用处——没有人会想到逃跑的罪犯会躲到刽子手的眼皮子底下。”南柳想起席融给他的信——将一切都想好了,都安排好了。
“我要怎么做?”没有一丝的不信任。
“在我的人杀了押送士兵之后,你亲自去接她们回城,带去密道,让她们在密道里活下去。”
“活下来,然后呢?”
“等你离开比克国时,带走她们,让她们成为我们的人。”南柳冷漠的说。
他是南柳,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一条命换一条命,本是扯平了,可惜席融让他救的却是两个人,那么只有让她们用自由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