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寒颇为好笑,一双如同落满了繁星春水般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望着她,格外的专注,“小妹不信?”
他低头垂眸摆动着棋盘,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驯饲爪牙锋利的小动物,就该是及时的喂食安抚,否则当心被发怒生气的小动物给抓伤了手。
红莲转而盯着棋盘:“确是第一次听说。”
余寒挥袖间便将棋盘上的棋打乱,拂到一旁,“你莫要小瞧了五子棋,它看似简单,实则虚之。”
他若有所思地顿住了,问道:“小妹,你的棋下得是不是很好?”
少女竟难得地沉默了。
韩非在王宫,可有可无,人人欺之。但是他们兄妹不一样,红莲接受知识的机遇少得可怜,因为她是女孩。
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不论任何领域,只要有机会接触,她就会像被浇灌的幼苗一样疯狂汲取知识,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和完美。
下棋也是一样,更何况,这是韩非手把手教的。
初始时她是输,到后来,也有了一搏之力。因为韩非不喜欢她棋风诡谲,不喜欢她为了赢不择手段,那红莲干脆就不认真下棋了。反正认真,也赢不了他。
既然哥哥不喜欢,那她就不赢,宁愿做出天真又愚钝的模样,忸怩不定,撒着娇央求韩非让她几子。
那时,韩非就会露出一丝无奈而宠溺的笑容,拍拍她的头:“不行,一定要下到最后。”
韩非最欣赏棋风稳健又正派的类型,那种可以双双对对,棋逢对手的感觉。
红莲也知道韩非为什么不喜欢她的棋风,那种刁钻古怪,阴狠毒辣,类似于旁门左道的方法。
他怕她陷进去了,影响了心性,也怕她过早的接触到那些晦涩不堪的事物。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护她一辈子。
红莲眸光渐深,一张白玉般脸上几番阴晴不定。
余寒洞察人心是何等容易,转过了话题:“小妹围棋下得再好,也不一定驾驭得了这小小五子棋。”
他细致入微地将棋子分好,黑的留给自己,白的推到她那边,“玩一局试试?”
红莲看着面前一盒白子,蹙眉:“换子了?”
“是呀。”余寒弯起眼睛,拈起一枚莹白的白子给她展示,灯花映在他眼睛里,像两轮明月,“这是云子,色如嫩牙。如小妹一般,多好看。”
四更天,夜最深,万物沉睡时。
红莲屋里的灯仍旧亮着,余寒与红莲面对面坐着。
“你输了!”
“皇兄你又输了!”
“又让我赢了!你好好下,别老让我啊!”
余寒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输给她何其容易,果然还是小女孩心性。
他顿了顿,柔声道:“再来。”
疲乏时,他打量对面的红莲。
滑下来的一缕碎发被她粗鲁地别到了耳后,身子前倾,一双狭长的琥珀色丹凤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棋盘。
半晌,像是见着了鼠的猫儿,眼里倏地一明,弓起身子猛然一扑,满心欢喜地逮着了猎物。
“皇兄你看你看,你又输了!”她喜不自胜,眉宇间还带着点狡黠的幸灾乐祸。
他向下瞥去,果然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快要占满整个棋盘的棋子里,找到了一行藏匿其中的、连续的白子。
余寒哑然失笑,故作苦恼地抱怨道:“眼睛都花了。”
“我眼睛也花了!”她还沉浸在喜悦中,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得意忘形,“那我怎么还能找到呢?”
余寒无言以对,又忍俊不禁。不过是故意输给她几把,竟能快活成这般,这孩子表面上心高气傲,心底却是这般纯净澄澈。
四更天了,红莲仍然精力充沛,热情似火。这兴奋显然也感染了余寒,他仅有的几丝睡意也烟消云散了,陪着她一起疯。
“永安。”余寒叫她。
“别叫我永安。”红莲垮下脸,“难听。”
她是打心底不喜欢永安这个封号,还不如那假惺惺的小妹呢!
余寒笑了笑,“小妹这两个字,让我喊来太过生分了。”
“那你叫我排行,九。”红莲愁眉苦脸,想出一折是一折。
“小九。”他顿了顿,笑眯眯地喊出了口。
余寒看着红莲那一张明净好看的脸,神志不清地,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我也有个字,叫做无沐。”
顾无馨香美,叨沐清风吹。
红莲是这么理解这个字的。却殊不知,无沐无沐,不过是没有润泽的意思罢了。
“那便唤你无沐,皇兄怎么也拗口。”红莲笑语晏晏。
这一下便算是坦诚相见了,红莲也从善如水,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半路“王兄”。
她是个见贤思齐的人,走了一个韩非,又来了一个同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的余寒,自然抓紧了机会向他学习。
这风向顿时变了模样,换作了红莲成天到晚就知道往余寒宫里跑。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懈怠几天,余寒也会亲自上门来寻人。
韩王对此乐见其成,干脆把莲台附近的雅兴殿赏赐给了他。尽管红莲不解其意,但还是喜闻乐见。
红莲亲近他,却从未发自内心地信任过他。
直到某次红莲醉酒被余寒逮着。
“传闻九公主不善饮酒,道听途说果然不可信。”余寒淡淡说道,夺走了红莲手中的银觞。
红莲颇为心虚,挪开视线,讪讪一笑而过:“你怎么来了?”
“见小九迟迟未到,惶恐你惹了什么事儿,便来瞧瞧,没想到是贪酒误事。”余寒似笑非笑,随手将银觞中的酒酿往暖玉铸就的地面上一泼。
“啊!我的酒!”红莲惊呼一声,从贵妃椅上一跃而起。
她赤裸着双脚站在地面上,丝毫不注重所谓的端庄廉耻。
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恋足成狂,为什么前朝有君王愿意一掷千金为妃子打造一座以极品暖玉铺地的宫殿。
雪白精巧的脚掌踩在玉色地面上,有种步步生莲的惊鸿绝艳。
“过来。”他不容置喙地招了招手。
红莲几时被人指使吆喝过,当下便恼了,借着几分醉意无理取闹道:“我偏不!我偏要喝酒!”
语罢,便直接提起酒壶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口酒。辛辣的酒液划过麻木的喉咙,双目微红地被呛着,咳得撕心裂肺,也仍旧倔强地瞪大了干涩的双眼看着他。
无由头感到委屈,明明就是自己不可理喻。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把酒壶放下。”他双眸善睐,收起面若春风的雍容温柔,独留肃清冷漠。
她僵直着身子,却始终不肯退半步,执拗地望着他。双颊一团软绵绵的霞云,唇瓣却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