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裳越想越不服气,左手在衣角上使劲儿扭着,那纤细的手指上勒出了一道道红红的印子。
她的思索没有进行多久,因为殿内很快就传出了欢|好的声音,惜贵人嗓门本身就大,在这种事上更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娇声软语”……
云雪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这种事被迫听多了,耳朵会不会长疮?
惜贵人的声音倒真是可笑,连顺儿的表情也古怪了起来,想来惜贵人也是向宫外的高人讨教过了,这一套套的,像足了勾栏院里的那些头牌们的名堂。
云雪裳扭过头来,终是忍不住,慢慢退了几步,伸手拉上了那扇窗,想把那烦人的声音关在里头些。
她的动作轻,这声音也轻微,她想,里面的人应该是听不到的。可是,她的手刚缩回来,就听到安阳煜的低斥声从里面传来:
“掌嘴!桕”
接着,惜贵人的大呼小叫戛然而止,就像被人突然用东西塞住了嘴巴一样。没一会儿,惜贵人便抱着一大堆衣物,几乎是luo着身子夺门而出,那篷乱的长发,惊慌的表情,让云雪裳都吓了一大跳。
顺儿的脸色却变了,他丢掉了拂尘就冲进了大殿,云雪裳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安阳煜突然发出了一声如困兽般的低吼声。
接着,便传来了闷闷的撞击声……
顺儿在里面大声叫道:“快,传太医!”
云雪裳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门边上,探头往里面一看,只见安阳煜正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用额头一下下在榻沿上用力撞击着。
他的头痛病犯了?云雪裳犹豫了一下,决定闪开,他都打自己了,凭什么自己还要去关心他?疼死拉倒!
还没缩回脑袋,就听安阳煜低吼起来:“不许传太医!紧闭宫门,天龙宫人,不得擅出!”
他倒还清醒!云雪裳耸了耸肩,闪到了一边,看着他身边的近卫冲进大殿,和顺儿一起把他扶起来。
月儿慢慢地隐入云层,星星开始往西坠去,天亮了。
安阳煜的头疼还没有止住,他不肯传太医,也不肯让人进他的寝宫,即使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云雪裳依然能听到安阳煜那痛苦的嘶吼声。
居然痛得这么厉害!云雪裳推开了窗户看向了那边,顺儿正站在殿门口抹眼泪,里面痛了多久,他就哭了多久,倒是难得他这么一门心思地忠于安阳煜,也算是安阳煜的福气吧。
“太后娘娘驾到。”
宫外门突然传来了尖细悠长的声音,安阳煜的痛呼声立刻就消失了。没多久,太后便出现在云雪裳的视线中。
一身鹅黄便装,长发随意挽着,未施脂粉,未佩饰环,像是匆匆而来。
“怎么回事?听皇上病了!为何不见传太医?”太后微蹙着秀眉,一面严厉地说着,一面快步往里面走来。
顺儿连忙带人迎上前,跪下去回道:“奴才恭迎太后,回太后的话,皇上有些头疼,想睡一会儿。”
“狗奴才,别说头疼,便是皇上打个喷嚏,也是你们伺侯不周,是死罪!哀家待会儿再找你算帐!开门!”太后柳眉倒竖,怒声呵斥。
顺儿连忙磕了头,爬起来打开了安阳煜的殿门。风从门口涌进去,满室绿纱随风轻摆着,宽大的龙榻上,安阳煜缩成了一团。
“皇上,太后娘娘来了。”顺儿小声说道。
安阳煜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太后屏住呼吸,慢慢地俯下身手,伸手在他额上一抚,立刻脸色大变,转过身,抬手“啪”的一声就打在了顺儿的脸上,顺儿被她这一巴掌扇得退了好几步才踉跄着站稳,满宫的奴才们全都扑嗵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捣蒜一般地磕起头来。
“传太医,沈璃尘王,轩辕将军,云丞相,四大论辅政大臣进宫!”太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厉声说道。
宫奴们立刻忙碌了起来,那边,云雪裳的心不由得一下就拧紧了,难不成安阳煜死掉了?太后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太后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看向了云雪裳房间的窗户,眼神中堆积着浓浓的杀气,云雪裳心下一悬,连忙躲到了一边,这时只听太后又开口了:“来人,把所有天龙宫的奴才,都给哀家关进大牢,听侯发落!”
稍顿了一下,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让云雪裳去伺侯皇上。”
冷汗顿时从云雪裳的背后渗出来,她知道,这绝非什么好事!可是,太后下了旨,她也不能总躲在屋里,只好硬着头皮出了房间。
太后带来的侍卫已把天龙宫的奴才,包括顺儿全部押走了,只有云雪裳,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那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背,额头上都滚着密密的汗水。
“云雪裳,哀家果然没看错你。”
太后缓缓地走到她的身边,低笑起来,半晌,才认真地说道,一双美目,眼角处悄悄延伸出了几丝鱼尾纹。
太后这是何意,难道想把安阳煜要死掉的事赖到她身上?该死的恶妇!你知道那种被密密的网网住,拼命挣扎却无济无事的感觉吗?云雪裳最害怕的事就是搅进他们的局中,可是这一切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安阳煜又安静地躺在那张榻上了,这一回,他的样子比沈璃尘伤到他的那回还要难看,整张脸青紫得像被刷了层油漆,还亮亮地泛着光,双目下有一弧浓浓的黑影,只一晚,下巴便密密地钻出了一层黑黑的胡茬。
他一直在努力,想摆脱太后那一族的牵制,或许,他还想有一番作为……云雪裳站在榻前,猛然想到那天他说的话——原来在你心里,朕还是长命的人!
可能他一直都知道有这一天,却没有放弃过努力,从来不知道害怕和后退,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云雪裳一样!
血罗烟,墨脱……轩辕辰风的调查很快就出来了,这一切都是前太子安阳浔旧党所为,他们想为旧主报仇……当然,云楠溪也是其中一个!
惜贵人是最大的冤大头,认定是她当晚下的毒,已经被判凌迟处死!当天就执行了,一千零六刀,一刀不少,死状奇惨!惜贵人的大将军老爹也被判了腰斩,一门一百七十二口人无一幸免,全部下了大牢。
这是安阳煜握在手里的,第一支军队!
云家满门七十六口人也被丢进了大牢,包括云菲霜,只等七日后,即三月初六的祭神大典,便要拿他们的鲜血来祭神!请上苍保佑安阳煜龙体”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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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变故,牵涉了朝中十七名大员,家眷几千人,只有云雪裳却安然无恙地呆在天龙宫中,安阳煜的龙榻前面。
她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榻前面,用绢帕擦着从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小声说道:“臭狐狸,你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了,不是说还想整治我么?还不到一个月呢,你的美人们还等着你去胡闹呢,你就这么躺着不动了,我就惨了……我得背黑锅,我爹是墙头草,我也成了众人眼中的墙头草了。”
可是这么待着哪里是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时候还不逃,真等着插上逆贼的牌子押上刑场么?太后伸出一个小指头,都能把自己活活碾死!
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云雪裳回头一看,是沈璃尘!
朝中一切权力,重新落在了沈璃尘的手中,云雪裳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她向来不喜欢野心太大的男人,可是对于沈璃尘……她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优雅,他温柔,更重要的是,他一向尊重她!
“雪裳。”
沈璃尘没有走近来,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进来,他的神色有些阴郁,紫色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他一向是光芒四射的人!即使没有王爷的光环,他的容貌,他的气质,也能征服无数女人的心!
他静默地看着云雪裳,绿纱随风飘起来,层层叠叠,他站在薄纱后,微笑了起来,向云雪裳伸出了手,低声说道:“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雪裳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他说的,会不是娘亲?他把娘亲接回来了?她跳起来,大步地跑向了沈璃尘的身边。
“娘!”
云雪裳看着屋里的素衣妇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妇人快速转过身来,泪水涟涟地看着云雪裳。
“娘!”
云雪裳撒腿扑了过去,这时候,觉得脚都不痛了!她紧紧地抱住云夫人,抽泣着嗔怪道:“谁让你乱跑的?你到底去哪里了?”
“你的手怎么了?谁打你了?”云夫人哭着拉下了她的手,看着那红肿不堪的掌心说道:“是娘的错,错信了你爹,是你爹把娘送到那里去的,只第二晚,娘就被贼人捉走了!是娘害了你,把你送到这里面来!娘以为你聪明漂亮,一定能得到皇上宠爱,那时候就没人再能欺负到你了!可是,怎么不是这样呢?皇上若真出了事,你就得……殉葬!”
大越国的规矩,皇上驾崩,所有宠幸过的女人,若无子嗣,一律赐白绫一条,与皇上同去,即使云雪裳现在的身份只是奴婢,可是她毕竟是他曾经的瑾妃!
“云夫人不要伤心了。”沈璃尘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还是坐下说话吧。”
云雪裳扭过头来,感激地说道:“王爷,谢谢你。”
沈璃尘一笑,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你母女二人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宫中马上要禁严了,而且云夫人身份特殊,不便露面,本王要送云夫人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些日子。”
云雪裳明白,自己满门被入了狱,太后若知道她娘亲回来了,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只好拉着云夫人坐下来,询问起她这些日子的经历来。云夫人只道被人蒙了眼睛,拴住了脚,关在一个黑漆的屋子里,每天三餐倒是准时,但是从没人去看过她,饭菜都是搁在窗台上,让她自取的。
“想来只是贼人求财吧。”云夫人叹了口气,看向了沈璃尘,恳求道:“王爷,您就再发发慈悲,也放裳儿离开这里吧!”
沈璃尘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还不是时候,她在这里会更安全些。”
云夫人失望地看着云雪裳,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一个时辰的时光过得飞快,母女二人不得不再次分开。沈璃尘令人带着云夫人出了宫,自己陪着云雪裳慢慢往回走去。
“他会死么?”到了天龙宫门口,云雪裳停下脚步来,小声问道。
沈璃尘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希望呢?”
“我不知道。”云雪裳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天龙宫门中走去。
沈璃尘一把拉住了她,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好半天才小声说道:“如果真有一天……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云雪裳的心猛地加速了跳动,愿不愿意?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在说:“他这么厉害,当皇后也不错呀!”
可是,皇宫太凶险,人心太凶险,她不愿意留在这种地方!
“不知道,我回去了。”她摇了摇头,推开了他的手,大步往天龙宫中跑去。
身后,沈璃尘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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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寂了,风儿轻抚着云雪裳的脸颊。
她丝毫没有睡意,沮丧地趴在安阳煜的房中的桌子上,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安阳煜,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只剩半条命了,虽然他很坏,可是,她心中居然也有几分舍不得。
云雪裳,你真是欠揍!他这么欺负你……可是,和他斗的时候,真也有趣!柔美的月光钻进了窗户,一个白色的人影突然从窗口中“飘”进来,云雪裳打了个冷战,瞪圆了双眸。
白色锦衣,衣襟随风轻扬,烛光印在冰凉的银面具上,那双眸子藏在面具之后,只露出两个黑亮幽深的瞳孔。
是他!戴着银面具的,强行吻过自己的男子!
云雪裳一跃而起,紧张地盯着他。
“你是谁?”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
如今宫中形势如此紧张,这人居然还能自由出入天龙宫,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太后的人,还是安阳煜的人?
男子沙哑地一声低笑,他的瞳孔中,突然出现了两簇火苗儿,用力往上窜着,笑着,他缓步逼近了云雪裳,突然伸出手来,动作之快,如同魑魅一般,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咽喉上面,略一用力,云雪裳的呼吸就卡在了他的指间之中。
他的指尖的肌肤紧贴着她的肌肤,活像那墨脱冰凉的皮挨在她的身上一样,她忍不住发起抖来,脸色越涨越红,眼睛越瞪越大,泪水花花地在眼眶里转动着。
“是你下的毒?”
他说话了,比他的笑声更嘶哑难听,就像喉咙被撕了一个口子一般,透着风的感觉。
云雪裳艰难地摇了摇头,原来他是安阳煜的人!
男子慢慢地松了手,转身往榻边上走去。
只一日,安阳煜的颧骨就已经突起来了,瘦下去的速度惊人,他的肌肤也在慢慢地变干,这就是血罗烟渗入骨髓的结局,现如今,曾经令安阳浔********的仙雾,变成了世间无解的毒药,安阳煜,他活不了了!
云雪裳捂着喉咙,好半天才喘过了气,见他已经走到了云雪裳的身边,这才快步走了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又停下来,小声问道:
“你能救他么?”
男子猛地扭过头来,冷冷地问道:
“让他死掉岂非更好?”
云雪裳没有作声,走到床头上,掖了掖安阳煜身上的被角,还是那句话,他再坏,她也从未希望过他死!还是以这种最卑微最无奈的方式!好半天,她才小声说道:
“我从没想过他会死,臭狐狸平日里欺负我欺负惯了……他死了我又没好处,宫里的规矩,我还得殉葬。”
一时间,云雪裳眼睛酸酸的,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个人见了面就斗鸡一样的,一个想法子欺负人,一个想法子不被人欺负,居然从来没有认真说过话,自己莫名其妙要为臭狐狸去殉葬,不是太亏了吗?
“吱嘎……”
外面传来了殿门被推开的声音,白衣男子眸子里寒光一闪,身形一跃,就如一道白色的光芒,闪电般跃上了高高的顶梁上,猫腰,在梁柱上紧走了几步,又一个跃起,从墙和屋顶连接处留的明窗处钻出了大殿。他的动作敏捷,就像一只豹子,不类沈璃尘那般行云流水般的优雅,而是处处透着霸气。
云雪裳有些发楞,这个男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又有这么一身凡人不敢想像的武艺,那张面具下到底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安阳煜,你这个臭狐狸,如果你平时里不是只知道玩乐,也肯下下苦功,就不会遭到这样的暗算了吧?
那开关门的声音没了,殿中又变得死寂起来。她有些郁闷地坐了下来,盯着他绿乎乎的脸,
臭狐狸,你的人不带你走,你怎么办?我已经准备逃走了,留在这里,我也是死路一条呢!
若说倒霉,安阳煜应该比她更倒霉吧?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拧住了他的鼻子,用力,把他的鼻子推得皱了起来,让那张脸看上去更丑了!
“安狐狸,你起来欺负我呀!安狐狸,我对得住你了哈,我都守了你这么些天了!过两天,我可要走了呢!你自己好好睡着吧。”
她低低地说道,然后松了手,又懒懒地趴了下去。
一阵风从这推开的门里涌进来,吹得满室绿纱乱舞。云雪裳转过身去看,是沈璃尘来了!这么晚了,他也留在宫中。
云雪裳见他只站在门口,并不上前,便知道他是不想走近来。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丝善念吧,他是不是也不想看到被他害成这样的安阳煜?云雪裳放下了安阳煜榻前的帐幔,把光亮和沈璃尘的身影都替安阳煜遮住,这才慢慢地走向了沈璃尘。
“王爷,这么晚了还有事么?”
她仰头看着沈璃尘,小声说道。
“可不可以陪我走走?”
沈璃尘沉声说道。
“可是……”
云雪裳回头看了看帐幔后的身影,犹豫起来。
“放心,没人敢在这时候伤害他。”
沈璃尘微微一笑,伸手捉住了她的手,云雪裳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挣扎开来,沈璃尘越发握得紧了,低低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雪裳,不要怕我,我更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他这是第三次说给她听。云雪裳的心隐隐有些动摇,她今儿真正满十六岁了呢,十六年了,除了娘亲,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像对一个小女人一样地对待她。
沈璃尘轻轻一拉,便带着她往外走去。这是她第一回在天龙宫里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