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人们都叫我“拖鞋”
雷璇蕾打扫屋子时，用扫帚把我从木床底扫了出来。此时的我，已经布满灰尘。我的泡沫鞋面印着刷不掉的深灰色，是由于以前长期遭受雨晨娟脚底的汗渍造成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的两条夹脚布带都断裂开了。我俨然成了一件废品。
我是雨晨娟１２岁时所穿的拖鞋。如今，雨晨娟已经１６岁了。
此刻，我被雷璇蕾拿在手里，她看了一下我，便把我扔到一个大布袋里，接着，她又扔入一个空油瓶，它重重地砸在我身体上。
不一会儿功夫，我已经被二十几件废品压着，压得我有些变形。
接着，我被拎了起来。袋子里面黑乎乎的，我环顾了我的四周，发现布袋上有一个撕裂口子。我的目光穿过这个撕裂口子可以看到袋外面的世界。
现在，到了风景如画的鱼塘。我想起了四年前我所亲眼目睹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发生在下午四五点钟，那时的我被我主人雨晨娟穿在她的脚上。
我记得，她的弟弟雨峰帆和她一起在我眼前的鱼塘旁玩耍。——准确地说，应该是四年前的鱼塘。那个时候的雨峰帆３岁。
由于已经到了烧饭的时间，雨晨娟便叫弟弟跟她一同回家去做晚饭。他正玩得高兴，死活不肯回去。
没办法，雨晨娟就自己跑回家了。淘米，砍短长木柴，生火，上锅。忙完了，她便跑去鱼塘。她远远地望向鱼塘，雨峰帆的影儿不见了。
她急忙加快步伐奔过去。
“峰帆！峰帆！峰帆！”她大声叫唤道。
她用眼睛迅速地扫整个鱼塘。她发现水面上有一只小小的手掌在动着。很快，手掌消失了。
“瑶影君！君哥！峰帆掉水里了！快救峰帆！”雨晨娟向着瑶影君的住处哭喊道。
可瑶影君却不像平时听到雨晨娟的叫唤那样从他姑姑家火箭般奔跑出来。雨晨娟可能忘记了，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已经回他的家去了。
雨晨娟一下子发疯地跑起来。她足足跑了三公里的路程。
“爸！爸！快去救峰帆！峰帆掉鱼塘里了！”她远远地瞧见她的父亲便再一次哭喊起来。
她的父亲正在离家较远的自家鱼塘里捞螺。听到雨晨娟这般地哭喊，快速从水里出来，他捡起草上的裤子，但没有穿上，便向着雨晨娟冲过来，他穿着一条正滴着水滴的平角裤。
她的父亲一阵风般从她身边掠过。她跟在她父亲的身后跑着。
雨晨娟停下脚步时，她的父亲已经进到水里。
“峰帆在那里！”她指着之前她看到露出小手掌的那一处。
水中的父亲快速向着她所指的地方走过去。他侧身捞了捞，拎出雨峰帆来。
他把雨峰帆抱在怀里。
“峰帆！你醒醒！峰帆！”他低下头看着雨峰帆，呼唤道。
雨峰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迅速从水中出来，抱着雨峰帆跑到家里。
雨晨娟也跑起来。
三个人箭一般地射上了一辆摩托车。雨晨娟坐在后面，雨峰帆在中间，他俩的父亲骑着摩托车。
到了橾头镇卫生院，他们是弃车而奔急诊中心去的。
急诊中心的医生仔细检查了雨峰帆一遍，对着父亲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生命体征了，很遗憾。”
父亲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雨晨娟的眼泪也不住地往眼眶外滚。
雨峰帆的死传遍了整个墪修村。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成一片。
“他的儿子本不该死的，若他的女儿勇敢一点的话，我前几天下过他家的鱼塘捞螺，他儿子掉下去的那一处水位才到我胸部。以他女儿的个头，她进去那一处救她弟弟完全有可能，那里的水最多没过她的眼睛，她可以捂着鼻。”墪修村一村民说道。
“她那时都吓得完全不知道她有救她弟弟的能力了。何况，她爸从小都不让她进水里，她根本不知道水的深浅。以前那个鱼塘的水很深的，就今年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旱，鱼塘水位才下降了很多。我敢保证她绝对不知道鱼塘水位的高低。她很可能认为她下去会死。谁不怕死？”雨晨娟的邻居表示这怪不得雨晨娟。
“她不应该跑上三公里去找她爸，她应该找村里人，找附近的人，难道那一刻墪修村人人都不在家吗？不知道她怎想的。”另一个墪修村村民说道。
“我当时就在家，我距那里仅有３００米，若她来叫我，她的弟弟可能不至于丧命。”另一个又说。
墪修村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话，有的雨晨娟亲耳听到，有的间接传到雨晨娟的耳朵里。
雨峰帆被葬在奚岸山的第二天，她把我放在塘边，她则走入水中，走到夺去她弟弟生命的那一处地方，那一处的水位覆盖住了她眉毛以下的身体。这时，瑶影君跑到水里面，把她拉了出来。
“是我害死了峰帆。”她泪如泉涌地哭了出来。
“要是我昨天没有回我家去，峰帆也许会得救的。我挺后悔昨天没有跟你在一块。”瑶影君说道。
雨晨娟哭得全身颤抖起来。瑶影君也哭了起来。他俩一起相互拥着大声哭成一片。
几天后，她把我也穿进鱼塘里。跟她并肩走入鱼塘的还有瑶影君。她还是走到夺去她弟弟生命的那一处地方。被泡在水中的我，看不见水位到她哪里。我只知道她哭得全身颤抖，鼻子也被水呛得厉害。
我的鞋后跟高０．４厘米，难道水位真的只刚好没过她的眼睛？
这时，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想起雷璇蕾要拿我去卖掉。我估计应该到了废品收购站。
袋口打开了，我被倒了出来。
“全部算在一起八块钱。”收购站老板说道。
雷璇蕾接过收购站老板递给她的钱，走了。
我被收购站老板抛到一堆废品的顶部。在这里，我呆呆地望着那逐渐远离我的背影。
１４．我是雨晨娟
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今天被婳场饭店老板娘辞退了。我今天又受到了星诗彪再一次的蹂躏，一想起，我全身哆嗦起来。
我现在真的一心想死。
我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着那一幕幕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每一件事都让我想死。
“明天，去跳奚岸山附近的那条河。”我在内心里对我自己说道。
“为什么？我想好好的活下去——简简单单的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我？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在内心里呐喊道。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我明天就死了。死在奚岸河里。我爸会去那里捞我。
我明天就死了。死在奚岸河里。瑶影君会赶回来看我最后一眼，这个我又爱又有点恨的男生，——是他替星诗彪传口信，是他让我去墪修小学找星诗彪的，他说诗彪老师想让我当代课老师，教一二年级学生的数学。
以前的我没有觉得我自己哪儿配不上影君，我还打算在下一次见到影君时，当面告诉他：“我想当你女朋友。”
遭受星诗彪的两次蹂躏后，我已经不敢幻想爱情，更不敢幻想结婚。
我心里也清楚，这事也不应该怪影君。我心里怪他最多的是他没有保护好我。他很小的时候就声称他永远会保护我的，不会让我受别人欺负。
活着太痛苦。我已经没有承受力去承受这一切。
希望我爸把我尸体看成一只死了的猪崽尸首。不要像埋峰帆时那么伤心。
我也想活下去，可我没有勇气活下去。当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被人传开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不用去承受那些同情和议论。
“呵——”我露齿含泪笑了一声。
睡吧，明天到奚岸山去看看峰帆。去跟峰帆在一起。真希望世间有阎王殿。
我闭起眼睛，觉得眼前亮得像白天。
第二天起床，眼睛肿得厉害。我捂着眼走到屋外的水龙头，开起来“哗啦啦”地捧水洗眼睛。
“开这么大，太浪费水了。”奶奶在距我两米开外说道。
“就浪费你的水这一回了！”我在内心里喊着，并把水龙头的水再调大些。
家里除了奶奶，其他人的影儿都消逝了。
关上水龙头后，我也不去跟奶奶说，我要出门。直接开腿就走。
“她巴不得我死。”我在内心里想。
我现在需要去阂舍搭车去奚岸山。
当我走到村口时，一个与我同村的小伙骑摩托车经过我。
“去哪？晨娟。”他问我道。
“阂舍。”
他在我前方停住车，转过头来说道：“上来吧，我经过阂舍。”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阂舍。我真不想感谢他。我本来想从墪修村徒步到阂舍的，虽然要走上个４公里，我还是很乐意的。我想死前再好好看看我所熟悉的地方。
他把我送到阂舍站点后，开车走了。
站点候车的人比较多。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弯着腰，两手按着两边膝盖，显出很累很累的样子。还有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不住地用手揉他的一条腿，仿佛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腿都坐酸痛了。
“这车到底来还是不来的呀？”我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擦着他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我都在这里等足足两个小时了。”另一个人回应中年男子道。
“是不是车在半路上坏掉了呢？”中年男子烦闷地说道。
旁人没有人回答他。候车点一下子静下来。
又过了两个小时，班车还是没有来。
“那些司机搞什么鬼？死到哪去了！”我身后的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大声说道。
时间又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车站上有几个人放弃了等待，搭个摩托车回家去了。
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过去求一拉客的摩托车司机拉他去奚岸山，他给那拉客的五十块。
“路太远了，我们都不乐意跑这么远。在这里跑，很快就挣这个数了。”一摩托车司机说。
“再加二十块，拉不拉？”
“你过来吧。”
他朝说话的那个车主走了过去。他抬腿坐上车去。
这时的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裤袋里的钱。天啊，只有左边的裤袋里有二十块钱。
我回想起自己昨天下午回到家时已把右边裤袋里的八百块钱拿了出来，好像放在枕头底下，对，我把钱放在枕头底下就去田里摘豇豆了。
我望着那辆开远了的摩托车，直到它消逝在尽头里。
“不要等班车了，班车不来了，那伙司机中有一个司机家里头娶媳妇，他们用班车去接新娘子了！”有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边骑着车边喊。
侯车处的几个人骂了骂班车司机家的老娘，离开了。
我依旧在那里等着。我在内心里对自己说道：“若今天死不了，——想死还不简单？——雨晨娟，我指的是不能去奚岸河投河，你知道我的意思，别跟我扯皮。若今天死不了，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今天死不了’，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