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女性电影中的女性形象
下面所探讨的女性电影,是指以女性为主角,围绕女性题材探讨女性意识的电影。这类电影从女性视角出发,深刻细致地刻画女性的处境与心理,开展对女性身份的寻找和认同,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以男性视角为中心的银幕对女性形象的剥夺。女性不再仅仅是被表达的对象,而是主动的表达者。
随着社会性别意识的增强,男性导演也开始将女性纳入创作主体,但女性导演更关注女性在生存发展、情感心理、身份定位等方面的真实状况。可以说,加拿大女性电影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参与幕前幕后电影制作的加拿大女性工作者。自加拿大女演员、喜剧演员和歌手梅·欧文(May Irwin,1862~1938)首次出现在1896年短片《吻》(The Kiss)中,至1996年女导演琳恩·斯托科维奇(Lynne Stopkewich)拍摄《特别的吻给特别的你》(Kissed);从默片时代的内尔·希普曼(Nell Shipman)到安娜-克莱尔·波瑞尔(Anne-Claire Poirier)的纪录片和故事片,女性形象在这些作品中丰富起来。
女性电影借助影像多表现压抑下女性觉醒,并逐步转向独立和自我表达的过程。在这类影片中,女性形象大致具有以下特征。
一、对传统家庭角色的反思和颠覆
对传统女性形象的彻底颠覆可追溯至20世纪初的一部默片电影——《回到上帝的国度》(Back to God's Country,1919)。女主角德洛丽丝(Delores LeBeau)加拿大著名女演员希普曼(Nell Shipman)饰。是一个热爱自然的勇敢女孩。在这部爱情冒险片中,她做出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赤裸地跳进河里洗浴,和熊与豪猪嬉戏,最后从恶棍莱多(Rydal)邪恶的手中拯救出她受伤虚弱的丈夫彼得(Peter),可谓是智勇双全。她自由地展现身体,驯服猛兽,与自然动物亲为一家,完全是个现代精灵;她同时还是消灭罪恶的英雄和苦难拯救者,而被拯救的对象却是传统中应该处于保护位置的人——她的丈夫。她的性格和能力使她完全摆脱了对丈夫的依赖,甚至让丈夫在某种程度上不得不依赖她。种种颠覆传统的行为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是女性主义倾向在加拿大影片中的第一次展示。
但是不是每一位女性都像希普曼扮演的德洛丽丝一样潇洒地摆脱传统的束缚,现实中家庭仍是女性的重要场所。许多女性开始反思她们的传统家庭角色,历经困惑与挣扎。不少电影就是这种心路历程的写照。
许多女性电影关注的主题仍是家庭。但在这个背景中,女性跃升为剧情发展的主要人物。她们不再是被边缘化的群体,她们的自我探知和心路历程是影片的探索内容。女性不再仅仅是符号式的家庭主妇,而是以她们在传统生活中经历迷失与挣扎到最后萌发独立意识的故事内容为主线,探讨各种女性经验,如如何与男性相处,如何同时承担工作与家庭的双重责任,以及如何从女性之间的友谊中获得支持等。困惑、挣扎、觉醒、独立和奋斗是这些影片中女性形象的共性。
在影片《时机成熟之前》(Before the Time Comes,1975)中,一位孕妇焦虑不安。令她烦恼的是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否堕胎?40岁的海琳娜(Helene)尽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因丈夫常常出海,她几乎是独自一人抚养三个小孩。在这次意外怀孕后,她打算堕胎,却遭到一心渴望大家庭的丈夫的强烈反对。恩爱的夫妻之间第一次发生了冲突。海琳娜争辩这是她的选择,与她的妹妹——一位也有过堕胎经历的护士——彻夜交谈。两人互相倾吐做母亲的责任和女人常常经历的强烈孤独感。在影片结尾处,海琳娜和丈夫沿着一条漫长的路分道而行,她决定做出自己的抉择。
类似的形象反复在影片中呈现。在女导演米娜·沈(Mina Shum)半自传体的故事片《双喜》(Double Happiness,1994)中,一位华裔加拿大女孩既想满足父母传统期望,又渴望实现自我愿望,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在男导演Micheline Lanctt导演的《丛林》(Piège d'Issoudun,Le,2003)中,一位疲惫的母亲走上高速公路上试图自杀。同样,在安娜·维勒(Anne Wheeler)导演的《变心》(A Change of Heart,1983)中,一个农场家庭的中年女性在是否该遵守传统还是独立面对新生活的选择中徘徊。
在《再见,布鲁斯》(Bye Bye Blues,1989)中,年轻的戴茜最初被迫外出工作,最后独立支撑家庭,勇敢顺从心的选择。二战期间,丈夫应征入伍到新加坡,年轻的妻子戴茜返回牧场。在丈夫被日军俘虏后,为了支撑家庭,她不得不成为一名巡回表演团的歌手。从一名战争寡妇变成一名巡回爵士乐明星。于是渐渐地,戴茜开始并非所愿地抛弃了旧的生活,和演出团的一位演员开始了浪漫关系。但当她的丈夫意外从战场归来时,她必须作出痛苦的抉择。这部影片取材于导演安娜·维勒父母的真实经历,向观众呈现了一位逐步走向独立的女性。该电影一举荣获当年三项“吉尼”(Genie)奖项。
这些影片在本质上都强调了女性具有的独立精神人格。
二、从社会边缘群体转向社会主体
女性社会视野的突破尤其出现在70年代妇女解放运动之后。女性形象不再禁锢在“或母亲或妓女”的身份上,职业女性形象开始更多地在电影中呈现,如《心:玛丽琳·贝尔的故事》(Heart:The Marilyn Bell Story,2001)中的女运动员、《2秒》(2 Seconds,1998)中的女赛车手劳莉(Laurie)、还有《喧嚣与欲望》(Chaos and Desire,2002)中的主角——独立地震学家爱丽斯(Alice Bradley)和电影中为数众多的女艺术工作者,如《沉默中的尖叫》(A Scream from Silence/Mouriràtue-tête)中的女导演和女编剧,《酒店女人》(La femme de l'hotel,1986)中的女导演,《欲望行动》(Desire in Motion,1993年)中的女音乐家,《听到美人鱼在唱歌》(I've Heard the Mermaids Singing)中的画廊经纪人等等。基于加拿大游泳运动员玛丽琳·迪拉斯西欧(Marilyn Dilascio)的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心:玛丽琳·贝尔的故事》,通过描绘她早期的训练生涯,一点一滴的进步和最终取得难以置信的游泳成绩——创造21小时横渡安大略湖的记录,展现出这位女运动员所具有的难得的实现梦想的勇气和成功的决心。
导演麦农·布莱恩特(Manon Briand)的另一部作品《2秒》。通过对生命的感悟,展现女性体格的健美、性格的自由,以及独立和拼搏的精神。劳莉是一个女赛车手,留着酷酷的短发,随身挎着大包,健美中透着帅气。她执著,具有韧性。当她的对手们纷纷炫耀自己的伤疤时,她平静地说“我经常摔断骨头!”尽管乍眼看去十足男孩样,她的言行仍流露出纤细的女人味。她不是传统银幕上的性感尤物,但她的率真和健美让她散发着另一种迷人的气质。在她被解雇后,她在一家单车快递公司找到工作。面对男同事的排挤,她默默地承受,最终用努力和敬业赢得了同事的尊重。
银幕上呈现出的独立坚强的职业女性形象,其意义并不在于故意呈现性别差异或模糊性别特征,而是展现了女性在现代环境下独特、复杂的心理面貌,并探讨女性应如何实现自我价值。
三、寻求自我身份认同和个人情感的表达
女性形象从符号化的花瓶转向具有独立意识的主体。在这种成长体验中,影片经常关注女性被忽视的情感,从女性角度探索对爱的追求和理解。女性个人情感的追求和表达渗透在寻找身份认同的过程中,伴随着对传统束缚的摆脱,有时甚至通过一些极端的反传统行为来实现。因而,在这个成长过程中,女性形象的塑造普遍表现出了对男权社会的抗争,具有强烈自我意识。
1.孤独、迷茫、寻找自我的女人
在加拿大第一部由女性担当导演的法语电影《La vie revee》(1972)中,在以父权为主的社会里,两个20岁左右的蒙特利尔女孩经历了对梦想的追求和梦想的幻灭。
在影片《沉默中的尖叫》中,女导演和女编剧在解剖、分析和透视了一个强奸事件后,最终竟无法提供令人满意的答案时,只好无奈地表示:“也许掌握支配权是男人性能力的一部分。我们应该知道这个,学会与之共存,用积极的方式去利用它”。可以说,这段话为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情感发展状况提供了最好的注解。
在女导演莱亚·普尔(Léa Pool)的影片《等待中的女人》(A Woman in Waiting,1984)中,三个都市女性苦苦寻求身份认同。银幕上,女性睁大迷茫的双眼,暗示着她在社会大环境中的迷惘。在影片《安妮·特雷斯特》(Anne Trister,1986)中,一位年轻女孩在父亲死后,离开瑞士前往加拿大蒙特利尔,踏上在自我放逐中寻找自己的旅程。同样的,银幕中的女孩无力地睁着迷茫的双眼,等待,寻找……
同样带着迷茫眼神寻找自我身份的是汉娜。在莱亚·普尔的第六部故事片《给我自由》(Set Me Free/Emporte-moi,1999)中,13岁的少女汉娜(Hanna)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寻找自己的定位。这个过程充满了各种冲突——犹太对基督,母亲对父亲,女孩对男孩,电影对现实,服从对个性。她同时经历着社会身份和性别身份认同危机。在学校,汉娜使用母亲的姓,说自己无宗教信仰,但在家里,她父亲遵守犹太仪式。13岁时,性别意识的唤醒使她开始对哥哥、同时对最好的女性朋友和老师产生了朦胧的情愫。家庭的贫穷和压抑促使汉娜从电影中寻找逃避。她反复观看Jean-Luc Godard的电影《我说了算》(It's My Life,1962)。虽然电影女主人公安娜(Anna Karenina)是一名妓女,命运悲惨,但安娜的自由、独立和不拘于传统让孤独消沉的小汉娜从她身上找到了共鸣和释放。于是,汉娜开始模仿小精灵的发式,抽烟,甚至一心想体验一夜妓女的感觉,试图借此体会建立自己的成人世界。汉娜的形象表现了渴望自由、有独立想法却被现实压抑的矛盾。这部影片获得当年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大奖和多个国际影展的肯定。
2.压抑、孤立下转向极端情感倾泻方式的女人
有时,银幕上的女性会表现出对俗世的孤绝感和对现实情爱秩序的反制。这种反制和孤绝感是通过另类的、极端的、不被世俗接受的爱的方式表现出来,如充当妓女、极端情愫或同性恋。
《欲望悬流》(Suspicious Rive,2000)中女主角蕾拉(Leila)不可思议地自愿选择充当妓女。随着影片的推进,逐渐揭示她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源自幼时的梦魇——她母亲也曾是一名妓女,被一个旅店住客杀死。蕾拉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在身体和感情上都饱受创伤,而出现在影片中的男性不是令人反感就是带有暴力倾向。蕾拉代表着一些软弱的、受现实男权社会压抑却无从宣泄的女性弱者形象。
在莫特兰森(Mort Ransen)导演的《玛格丽特的博物馆》(Magaret's Museum,1995)中,玛格丽特是生活在矿区里的一位年轻女子,她从小性格倔强,因家人俱受采矿之害,决意不嫁矿工。但迫于生计,她的丈夫终究回到矿区,不久便与她的兄弟一起丧命于矿难中。当地为纪念这些在加拿大开发史中不幸牺牲的人,成立一座矿工博物馆。在博物馆开放之际,让常人难以理解的是,玛格丽特把自己爱人与兄弟的尸体分割成各部分,陈列于自己破旧的房子内,作为一座私人小博物馆供人参观。玛格丽特的行为震撼了世人,逼迫人们把视线投向那些牺牲的矿工的妻子和姐妹,告诉世人历史不仅仅是“他的”故事,“她的”私人生活和个人情感不是不值得一提的琐事。由此,玛格丽特的博物馆具有了多重意义。这样一间博物馆颠覆了世俗的观看习惯,让人们在震撼之余感受到被压抑、被漠视的女性情感,认识到女性也具有强烈的掌握自己生活,表达自身感情与思想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