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嘿嘿,你好。”是仇红!仇红又打电话来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里想说一千万句话,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喂,我是仇红,你还记不记得?”她居然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还问我记不记得,当然记得!
“我想说一句,你刚才的故事很动听啊,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好像忘了讲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一个牌子。嘿嘿嘿嘿。”
“你怎么知道的?”我尽量镇定自己的神经,几乎都忘了这里还是直播室,我在做全市成千上万人收听的直播节目。
“……嘿嘿,我还以为你忘了。来,告诉你吧,打开你面前的抽屉,它就在里面,哈哈哈哈……”她刺耳地大笑几声。我盯着面前的抽屉,良久,打开。
尸牌!尸牌在里面!
我“腾”地跳了起来,夺门冲出直播室,全然没有看见十二个线路上无数热线电话的信号灯在密密麻麻闪烁不停。
(中)
“你他妈的搞什么鬼?”头儿把桌子排得震天响,一段时间内甚至盖住了他洪亮的嗓门。
我站在桌子前面大气也不敢喘。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头儿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做直播节目的时候居然扔下节目不管一个人跑出去!你给一个合适的解释!”
“我……”
“你怎样?!”头儿腮帮子上的肥肉一阵乱颤,唾沫星子四下飞舞,“说啊——”
“我……不是有意……”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
“你不是有意的?那你他妈的是在做直播节目的时候无意间跑出去?冯小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他妈的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我无言以对,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实在荒谬到可笑的程度。大约是骂累了,暴怒的头儿坐下来稍歇片刻,接着沉声道:“说吧,那天你到哪里去了?”
我灵机一动:“我一个朋友车祸,说是很严重,所以我到医院去,因为听他家人的口气,说不定那是最后……最后一面……”
“哪个朋友?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是……冯小奇,市电视台的记者,我大学时候的同窗好友。”我终于发现要在一瞬间编一个人的名字是多么的困难。正好想到小奇,顺口拿他垫上,反正他也够该死的。
“死了没?”头儿的火明显小了很多,语调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看来这番话有了效果。
“没,大出血,一直在抢救。”
“没死你怎么不回来?招呼不打一个就跑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他是……大出血,血库里面他的血型正好不多了,而我正好是跟他一个血型,就是AB型,”我开始有点佩服我自己,别人都是谎话越编破绽越多,我是谎话越说越圆,“所以就把我留了下来,一直等到他脱离危险。”
“嗯。”头儿停下不说了,我不敢看他的脸,但我能察觉出他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再问你一次,”终于,他开口说道,“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我瞪大眼睛,拿出我打从娘胎下来最为委屈和不理解的表情,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屈和侮辱一样。
“好吧。”头儿点点头,“相信你这一次,但愿我没有看错你。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的这个行为引起了多坏的影响?这是上个星期的收听率报告,”他拿出一张纸递给我,“上个星期以来小涛鬼话的收听率超过了音乐宝典。而你昨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很严重地影响到了我们台的声誉。我再一次提醒你,我们是商业电台,听众就是我们的上帝,你既然要吃这碗饭,就不能因为私事而把工作抛在一边——天大的私事也不能!我,作为台长,要对董事会所有的股东负责,你,作为节目主持人,即便你不愿意为自己的前途负责,也应该为那么多支持你的听众负责。所以,我希望,在你做任何事情的时候,能想一想,即使你不考虑你的饭碗,也要考虑那么多热心支持你的听众。”
“是、是,谢谢台长!”我连忙点头哈腰,总算过一关,心里不禁舒了口气,“谢谢台长的包涵。保证下不为例,下回就是我亲老子有事我也不去。”
“那倒不必,做完节目也还是要去的。”头儿大概不想听我在这里胡说八道口是心非,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那个意思是让我快滚,于是我灰溜溜地转身。不料走到门边忽然又被叫住:“喂,那天节目我听了。那个医院是怎么回事?”
“那?哦,那是我随便编出来的,根本就没这回事。”
“不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我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我今天趁白天人多胆大的时候回头去直播间查看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昨天那个把我吓得半死的牌子,问了几个做节目的DJ,都说没有看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或者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当时的我只能这样想。当然,最后证明我是在自欺欺人。
也许我的那个谎话很有效,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头儿居然还那么好说话。但我认为更有可能是我的节目现在正如日中天,他总不能把收听率第一的栏目主持人开了吧?所以骂归骂,一切还是照旧。哈哈,老子现在也是台柱了,心里一阵窃喜。
中午休息,我正在办公室里埋头整理稿子,卫薇薇忽然过来:“喂,小涛,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我站起来勉强笑笑,自我从音乐宝典调到新闻组之后我和卫薇薇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平时见面的时候最多出于礼貌点一点头,话是绝对不说的。不过开办的小涛鬼话节目收听率直线上升以后,卫薇薇看我的样子就怪怪的。今天居然主动找上我,我不得不很小心应付,据说女人在很强的嫉妒心驱使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知道吗?我可一直是你的热心听众呢。”卫薇薇一脸春风微笑,我实在很难猜透她想干什么。
“是吗?你也喜欢听鬼故事啊。”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啊,喂,问你,你在讲故事的时候,自己怕不怕?”
我嘴硬道:“当然不怕,我怎么会怕我自己编出来的东西?”
“是吗?真难为你脑袋里有这么多东西。以前在一起做节目的时候简直看不出你有这一手。”她居然大大方方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既然她这么大方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冷酷到底对不对?我道:“哈,你不知道吗?以前省大流传的很多鬼故事都是我编的。”
“真的吗?”她瞪大眼睛,一脸的不信。
“当然喽。比如每天晚上敲宿舍门要借笔的吊死鬼,游泳池里面的黑手印,晚上自己跳动的篮球,都是我编的。”我随口说了几个当年比较著名的,也是自己还记得的故事。
“哎哟,是你啊!”她一脸惊诧,“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尤其是那个黑手印的故事,吓得我们都不敢去体育馆游泳了。”
“呵呵。”我不禁感到有点得意。
“还有那个篮球,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好多女生晚上自习回来,经过篮球场回宿舍楼都要成群结队地走呢。我当初也是,当时跟我一个寝室的女生把那几件事说得神乎其神,还说她们亲眼看到过呢。”
“呵呵,她们是要增加她们讲鬼故事的可信程度而已,要见到过就怪了。”说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什么,但偏偏又想不起来。
“说得也是。”她笑笑,“现在想起来挺傻的啊。不过你讲的故事是挺吓人的,有好几次下班听完都不敢一个人回家。”
“唔……”我沉吟下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喂,想什么哪?”她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我连忙醒悟过来:“没什么。昨天的节目你听了吗?”
“听了啊。我就是听了昨天的节目,才知道你忽然在做直播节目的时候翘班,是真的吗?”
“是啊是啊,”我连忙把什么小奇车祸之类糊弄头儿的话搬出来跟她讲了一通。这是说第二遍,流畅真实了很多,直把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哎,这可算是相当严重的播出事故啊,想不到,我还以为你被吓跑了呢。”她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真的去那家医院去了?”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被吓跑!”我矢口否认,“我们是去了那家医院,只是那些怪事都是我编出来的。”我连忙转移话题道:“喂,听说上周的收听率调查报表下来了?”
她脸色难为人察觉地微微变了变,随即展颜道:“对啊。我就是专程来祝贺你的。”
“祝贺我什么?”我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啊,现在你的小涛鬼话是我们台收听率第一的节目了。”
“是么?我还真不知道。”我看着她,心里奇怪这个平时对我一脸寒霜的女人今天忽然变得这么亲切可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像表面上这样,仅仅是为了打破坚冰处好关系,还是有其他动机?抑或是我想得太多了?
“现在你可是我们台最红的DJ了。难怪出了那么大事故头儿也不敢开你。要是我,只怕……”
“要是你,他只怕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可被狂骂一顿呢。哈哈……”
“你该!”她噘噘嘴,做出一个嗔怒表情,站起身来,“我不跟你说了,你忙你的。回见。”
“好的,拜拜。”我连连点头。
我猜不透卫薇薇到底想干什么,也懒得去想。只是我觉得她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今天从她对我说的话中,我感觉到了某中很可怕的东西。偏偏却又想不到究竟是什么。
“……在广告时间之前,我要为周一那次节目忽然中断而向所有听众朋友道歉。事实上周一那天我们出了一点小小的技术故障,主要责任还是在我自己,所以大家在后半段就只听到音乐而没有了节目。在这里小涛要跟所有守候在收音机前的听众说一句,对不起,并向大家保证,现在故障已经排除,绝对不会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好了,这里是大地台,这里是小涛鬼话,我们稍事休息广告之后再见。”
关掉麦克风,打开广告录音,我窜出直播室。
我当然不是才刚刚保证完又马上再一次犯相同的错误,我只是急着上厕所而已。虽然并没有规定DJ在广告时间不能出来上厕所,但是好像还真少有人这样做,大约是避免意外吧,人一直待在直播室里面总要保险一点。但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循规蹈矩,越是别人不做的事我越是做得兴高采烈。何况因为高高在上的收听率,现在我的小涛鬼话时段的广告增加了许多,几乎是刚开始时的一倍,怕什么呢?从厕所出来,跑过走廊,远远看见卫薇薇正在过道里摆弄她的手机,这么晚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我冲她挥挥手,她似乎怪我居然还敢跑出来,对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既而展颜一笑,很有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气喘吁吁地跑回直播间,广告居然还剩下一点尾巴,嘿,不禁又得意自己赌对了。热线上已经有无数个电话信号在闪烁。我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将广告的音量调小,开口说道:“好了,现在又到了我们的热线时间。在接进第一个热线之前,要告诉大家一声,从今天起,第一个打进热线电话的朋友将成为我们这一期节目的幸运听众,将免费获得我们栏目的赞助商,金鼎公司生产的金鼎牌运动型太阳墨镜一副,或者金鼎牌休闲鞋一双。好了,现在来听听我们小涛鬼话第一个幸运听众是谁。喂,你好。”
“喂,你好。”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妈的怎么尽是些半大不大的小女孩?女孩子不是都胆小么?搞不懂。
“哦,看来是个很陌生的听众。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我,我叫小艺。”
“恭喜!恭喜小艺成为我们栏目创办以来的第一个幸运听众。让我们的幸运听众来说两句吧。”
“嗯……我打电话,其实是想问小涛上一回的事,那个仇红,好可怕哦。她说的是什么牌子在抽屉里?”
“哈,”我打了个哈哈,“没有什么牌子,那个仇红……那个叫仇红的听众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们节目的热心听众之一,那天刚好她打来电话之后我们就出了点技术上的故障,好了,谢谢小艺。不知道小艺是想要眼镜呢还是要鞋?”我连忙转移话题。
“嗯……我要鞋!”
“哈。麻烦找上小艺了,因为你还得告诉我你的脚有多大是多少码的?你是我们小涛鬼话的第一个幸运听众,我是绝对不敢怠慢的,总不能随便给你找上一双对吧?”
“那,我就要墨镜了……”
“嗯,改变主意了,看来是一个很会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啊。让我们再问小艺一次,你确定不要鞋要墨镜吗?”
“是啊。就要墨镜好了。”
“好的。请你在下个星期一到我们电台的前台来领取你的幸运礼物。我们的地址是西北路3号,西北路3号,记住了吗?由于我们可以显示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到时候你就需要告诉前台你的电话号码就可以了。清楚吗?”
“清楚了。”
“好的。小艺想对所有的听众说点什么吗?”
“嗯?嘻嘻,没什么了。”
“哈,好的,让我们来听听下一个朋友会说点什么,但愿是一个惊险的好故事。喂,你好……”
自从上一回出事之后,我每次路过直播间都心里发毛。说实话,我心里一直为自己捏了把汗,因为我担心那个仇红突然出现。今天每次在接热线的时候,每次看着不断闪烁的十二个信号灯的时候,我都犹豫不决,到底接哪条热线好呢?我在害怕,害怕听见仇红沙哑的声音,但到底为什么却说不上来,也许是那天在医院的可怕经历,也许是她每次如导演般可怕的预言。不过令我非常意外的是,这天做节目的时候仇红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在医院的事我守口如瓶,不仅对别人,也对我自己。每当有人问起那件事是不是真的时候,我都坚决地给予否定回答,并迫使自己也从心底里否定这件事,强迫自己认为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这也许就叫作逃避吧,逃避这段可怕的经历,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头脑清醒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应该接受和经历的。至于那个牌子,我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个牌子绝没有理由出现在直播间桌子的抽屉里。
然而当时的我却不知道,越是逃避,越是害怕,当它一旦真的发生,我就越是难以接受。
总算从直播间里出来,今天没有仇红,没有那个该死的牌子,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都过去了,如我所愿。今天讲的故事将将就就还凑合,只是似乎没有仇红,感觉上也就没有上几回那么恐怖,也许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而已吧。我安慰自己。好在今天有好几个凑趣的听众讲的故事还不错,把气氛搞得很活跃。我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进办公室,发现卫薇薇居然还没有走,她的办公桌背对着办公室的门,所以她并不知道我已经进来了,正自顾自地埋头写着什么东西。可能是因为今天心情实在太好了,再加上这阵子我跟她的关系大大地缓和到甚至比以前一起合作的时候更亲热,我童心大起想作弄她一下。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她仍浑然不知,我凑到她脑后大叫:“哇——”
“呀……”她一声轻呼站了起来,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白了我一眼,“你干什么?”
“噫,我下班看见个女鬼大摇大摆地坐在我们亲爱的卫姐姐的座位上,忍不住来伸张一下正义。”
“省省吧你,还正义呢。谁是女鬼啊?”
“那么晚不回家,不是女鬼么?”
“关你什么事?我刚才累了在桌上趴着,以为能小睡一会儿,结果一直趴到现在也没睡着。”
“然后起来写日记?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在加班写稿子,我会崇拜死你的。”
“呸,要你管?喂,罚你,送我回家!”
“啊?我有做错什么吗?”
“那么小气,算了。”
“好好好好是我错了我真诚地希望卫小姐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让我送她回家。”
一路上和卫薇薇有说有笑,我心里暗自揣摩,看来是跟她彻底地和好了。卫薇薇住在城郊,也难怪她说太晚了就不敢一个人回家,对于一个单身的年轻女人来说那种城乡结合部实在不是什么高尚良善之地。
随口聊了些以前在省大念书时的旧事,话题渐渐扯到这两期我的节目。卫薇薇说:“喂,你的那个叫仇红的女听众今天好像没有打电话来啊。”
“嗯哼。你也知道她?”
“我当然知道了。你是不是怕她?”
“那怎么会?”我矢口否认。
“那为什么我一提她你脸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