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大早,叶棠梨起床后,便先一步去了小厨房。等到秋水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将药汤又热了一边,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秋水看到灶台上摆放整齐的糕点和药汤,不禁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
“公主,你,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她揉了揉眼睛,望着叶棠梨说道,“以前从没见过你做吃的,想不到公主还有这等手艺!”
碟子里摆放的小点心,看起来精美可口,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棠梨嬉笑着,捏起一块糕点递给她:“来,尝尝,看看本公主的手艺好,还是你这小丫头的手艺好?”
秋水撅嘴,怀疑地瞅了眼那块小糕点,砸吧两下嘴,接了过来,慢慢塞进嘴里,细细嚼了嚼。舌尖碰触到上面,味道香甜,片刻后,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味。
“怎么样?好吃吗?”棠梨扑闪着眼睛望着她,“我可是大清早就起来忙活了。”
“唔,好吃!”秋水连连点头,分外惊讶,“公主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做吃的了!奴婢觉得,比御膳房做的苏式小点还好吃!简直,简直可以和淑妃娘娘的如意糕媲美了!”
“当真有那么好吃?”棠梨挑眉,“别一个劲儿说好话,要真那么好吃,你蹙眉干什么?”
秋水一时语塞,这是公主第一次亲自下厨做吃的,她当然要鼓励支持。这糕点虽然好吃,比起淑妃的如意糕,还是差了一截。最主要的是,吃完之后,感觉嘴里有些苦味,像黄连!要是没有这味道,就好多了。
棠梨突然诡异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凑上去道:“哎,小秋水,吃起来,有没有一点特别的味道?”
“特别的味道?”秋水望着她,微微点头,“公主,有点,有点苦。”
“苦?”这次倒是换叶棠梨吃惊了,她顺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嘀咕道,“怎么会苦呢?药糕应该吃出药的味道来啊,怎么会是苦味呢?”
话音刚落,她的舌尖碰触到糕点中心的馅儿,脸却是立刻纠结成一团,一下子吐了出来。
“公主怎么样,你没事吧?”秋水被吓了一跳,急得直拍她的后背,连声询问,“要不要紧?需不需要传太医?”
叶棠梨对着她摆手摇头:“不用了,不对啊,怎么会这么苦?亏你这小丫头还能咽下去。水,快给我一杯水。”
“哦,好。”秋水听到她的话,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旁边拿了个杯子,倒满水,慌慌张张递过去。
棠梨端起水杯,一股脑儿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嘴里好受些。
秋水狐疑地望着她:“公主,你感觉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估计是棠梨花瓣加太多了。”叶棠梨满脸可惜地望着那盘糕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怎么这么苦呢?唉,下次一定先向太师父问清楚配料的比例,免得再出错。”
她喃喃念叨,旁边的秋水却是盯着那糕点撇了撇嘴,讪笑两声道:“公主,其实,也没有那么苦啦。入口的时候,还是不错的,只是吃完了隐约感觉有点苦味罢了。所以说,公主做得还是很好吃的!”
看到叶棠梨那般自责的模样,她忍不住说了几句。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就知道,这东西,果然不好做。清远太师父,很可能是故意的。”叶棠梨气冲冲地说了一句,开始收拾灶台上的东西,一一装进食篮里。
秋水看到她将那盘药糕也放了进去,试探着问道:“公主啊,你这糕点,是要给丞相送去的?”
“是啊。”棠梨点头,无奈耸肩,“我听无霜说,外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饭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就算不病死,也得饿死了。所以我就想着,做点好吃的给他。看在我亲手下厨的份儿上,他多少也会吃一点吧。”
“可是。”秋水偏头,认真道,“公主的糕点虽然好吃,但毕竟是苦的,丞相他本来胃口就不好,会不会很难以下咽啊?”
棠梨嘴角抽了抽,这一点她当然想到了。可惜她是第一次做,材料的比例没有把握好。眼下又没有多余的时间重做,何况,这里面放的醉姜,那可是她的宝贝。当真要她就这么扔了,她可舍不得。
“良药苦口利于病。”片刻,她一本正经地对秋水说道,“亏我还放了那么多糖,早知道就不放了!算了,没时间又没材料,就先这样吧。到时候,我向外公解释一下。这里面,可有治病的好药草,他必须得吃。”
秋水怔怔点头,被她拉着出门,心道原来里面有药材啊,难怪这么苦,不会真的是黄连吧?
主仆二人出了绛雪轩,一路前行,到鸾凤宫门口,便看到芳烨已经候在那里了。她身后,无霜驾着一辆马车,穿着一身蓝布衣服,带着斗笠。
“奴婢参见公主。”芳烨见到她二人租来,赶紧行礼。
“芳姑姑无需多礼。”棠梨伸手将她扶起来,笑着道,“此番辛苦姑姑了。”
“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芳烨淡淡笑了笑,“公主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马车内了。”
“嗯,你们先回去吧,我带着秋水去就行了。”棠梨点头,与她道别,领着秋水上了马车。
无霜马鞭一挥,便架着马车朝东门直奔而去。
芳烨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待马车最终消失,完全看不到后,方才转身,返回鸾凤宫。
棠梨坐在马车上,将马车内摆放的一个大箱子慢慢打开。
秋水好奇地探头去望,却见箱子里放着的居然是那日焉耆大教司送给公主的生日礼物——冰蚕嫁衣!
“公主!你,你怎么把这个带出宫去?皇上知道了,那可是会杀头的!”她惊讶地推着叶棠梨的胳膊,警惕地左右张望,虽然马车内只有她们二人,她还是担心会被别人看到。
“哎呀,你怕什么。”棠梨却是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这嫁衣既然是送给我的,那我想把它带出去,当然可以带出去了。这东西,又不是送给父皇的,难道父皇还要把它留在宫内一辈子?”
秋水拧眉,心里还是觉得七上八下,完全弄不明白:“可是公主,你带这个去见丞相做什么?”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用,你就别多问了。”棠梨调皮地笑笑,将那冰蚕嫁衣放好,盖上盖子,便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不觉,她睡了过去。等到再睁眼的时候,是被秋水千呼万唤给叫醒的。
“公主,咱们到了。”秋水使劲儿摇着她的胳膊,已经连着叫了她十来声了,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心里有些害怕起来。
棠梨懒懒地睁开眼,又打了个哈欠,满脸懵懂地问道:“到了?”
“嗯。”秋水点头,关切道,“公主你没事吧?奴婢叫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有反应,把奴婢吓了一跳。”
“没事,大概就是今日起得太早了,没睡饱。”棠梨大大咧咧说了一句,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无霜将车内的大箱子抱了出来,跟在两人后面。
这次出宫,叶萧远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丞相府的人,不过命令不得声张。是以,丞相府的老管家早早便等在门口,见到他们三人来了,赶紧迎上去。
“老奴参见公主。”
他正要跪地行礼,棠梨赶紧阻拦,扶他起身:“这次本公主是秘密出行,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快些进去说话吧。”
“是是是,老奴疏忽了。”老管家点头称是,对着身后的仆人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前要帮无霜抬箱子。
那箱子看起来虽然大,但只装了一套冰蚕嫁衣,虽说凤冠有些沉,但对于无霜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他摇摇头,示意不用人帮忙,在那两个仆人的注视下,冷冷跟在叶棠梨身后,根本不搭理两人。
两个仆人对视一眼,望向老管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管家对他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把门关上吧。”他对着看门的两个小厮吩咐一句,便转身赶紧去追叶棠梨。
棠梨三人跟着领路的小厮慢慢走着,左右张望,心道这丞相府倒是朴实无华,一点都不奢靡。看来,唐家和叶家的作风倒是蛮像的嘛,也难怪,当年唐谨之会看上叶萧远。若非他膝下无子,只怕自己这会儿该是太上皇了。
“公主,这边请。”老管家追了上来,领着他们一路往东,却是去了书房。
“咦,管家,丞相不是病了么?怎么你领我们去书房?”棠梨奇怪地问了一句,稍微放慢脚步。
“公主有所不知,老爷这不是病,就是没有胃口,精神不好,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有起色。老爷放心不下,每日都呆在书房里,盼着郑大人来与他商量事务。”老管家叹口气,解释道。
棠梨皱了皱眉:“原来如此。”
管家领着三人走到书房门口,对叶棠梨道:“公主请进去吧,老爷知道公主要来,昨夜高兴得一宿没睡。老奴就不进去了,若是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好的,有劳管家了。”棠梨对他笑了笑,客气道。她又对无霜招手,吩咐秋水在外面候着,便领无霜推门走了进去。
稍许,无霜把手中的箱子放到书桌前,便退了出来。
书桌便的软榻上,唐谨之正微微闭目,呼吸微弱,整个人看上去面容枯槁,奄奄一息。
软榻旁边,新置了一张床,与书柜距离很近,靠在床沿上便可伸手拿书。叶棠梨将周围打量一遭,有些心疼。
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微笑,走上前打量唐谨之,蹲下身子,轻声唤道:“外公?我是棠儿,我来看您了。”
唐谨之的手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她激动不已。只是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嘶哑的声音,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您,您这是怎么了?”棠梨感觉他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皱眉问道。
“额……啊……”唐谨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无奈摇头。
片刻,他慢慢坐了起来,棠梨见状赶紧去扶。
待坐稳后,唐谨之拿起书桌上的毛笔,蘸了墨,在铺开的白纸上写了起来。
棠梨凑过去看,就见那白纸上一行行黑字慢慢显露出来。
“棠儿,外公中了冥咒,所以才会变成这副摸样。”
“冥咒?”棠梨心中一惊,“那是什么?”
唐谨之接着写下去:“阴阳冥术里的一种,似乎已经失传多年了,也不知是谁动的手脚。你母后殡天,我去过一趟鸾凤宫后,回来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但那时,并没有太过在意。好在如今,双手还能动。只怕再过些日子,整个身子都要瘫痪了。”
“怎么会这样!”棠梨突然激动地大叫,“那,父皇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皇上不知道实情,我一直瞒着他。”
棠梨越听越疑惑:“外公你为什么要瞒着他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母后之前被清远太师父救治过来,不是一切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突然就……”
“我怀疑,是你父皇取了你母后的精魄给那个阴阳冥师,所以你母后才会突然殡天。”
看到这句话,叶棠梨心中一凛,眉头拧成一团,想起那日上阳宫,在弥嵩的帮助下看到的叶萧远心中的真实想法,不禁一阵后怕。
“可是,父皇对母后的爱,任何人都能够看出来啊。”她喃喃道,“我还是不敢相信。”
唐谨之沉默,无奈摇头。对于这件事,他尚未调查清楚,也不敢完全确定。怀疑,终究只是怀疑。
“难道,外公怀疑,是弥嵩道长下的手?”棠梨在他旁边坐下,思忖片刻,“不瞒外公,那日在上阳宫地下冰窖里,施展阴阳冥术的,的确是弥嵩道长。可,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弥嵩的术法能力,应该还不够。”唐谨之又写道。
“不够?”棠梨瞪大眼,“弥嵩道长的法术已经在我之上了,难道,观元年间,就有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早前,她便听师父提起过,阴阳冥术在观元年,应该是属于禁术,被世人所不齿。因此,那时候的阴阳冥师并不多。
阴阳冥术经过上百年的艰难发展,最后终于在天才冥师的说服下,晋轩皇族改变了对阴阳冥术的看法,大肆宣传保护,这才使得阴阳冥术日渐兴盛起来。
可按照时间倒推,观元年间的阴阳冥术,当处于婴幼儿时期。所以她虽然只从师父那里学得了一点儿皮毛,在这里也能算不错的冥师了。
“我甚至怀疑,自己中的冥咒,也是那人搞的鬼。”唐谨之颔首,又写下一句话。
叶棠梨皱眉:“如此说来,我们面对的,是个很强大的敌人。”
她顿了顿,接着问道:“那,外公以为,我们要如何才能将此人引出来?”
敌人在暗处,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尚且不知晓。虽说唐谨之怀疑叶萧远,但棠梨却认为,叶萧远更有可能是被那人给控制了。
“灵隐门。”
唐谨之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棠梨蹙了蹙眉,盯着那三个字出神。
灵隐门,她在长宁的时候便听说过了,乃是江湖上十分隐秘的门派。在江湖上的地位,比不得北辰,却又颇有话语权。据说位于陶苏郡郊外附近,一片宛若人间仙境的地方。
不过,这么多年了,似乎还没有人真正见过灵隐门的门主。只是传言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但退出江湖多年,不问世事。虽然担着门主的名号,可灵隐门内的大小事务,向来都是有那位德高望重的澹台长老在处理。
“棠儿听说,这灵隐门的情报组织,丝毫不逊色于风雨楼。只是,对于阴阳冥术,不知道他们能查出些什么来。”她开口说道,“莫非,外公是想让棠儿去寻灵隐门的门主?”
唐谨之摇了摇头,接着在纸上写到:“灵隐门主冰壶仙长。”
“冰壶仙长?”棠梨望着那几个字,眉头快拧到一处了。
秋水站在屋外,就音乐听到叶棠梨一个人的声音传出来,焦急不已。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丞相到底在和公主说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也不许人进去看。”她绞弄着绢帕,在门口走来走去,埋怨道。
旁边候着的无霜则与她截然相反,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因为带着斗笠,看不到他的脸色。
“唉!”秋水目光触及到他,想一块冰一样,心里又是一阵火,“公主啊,你也该出来了,都快一个时辰了。”
在她将这句话重复念叨了十遍左右,终于过去一个时辰了,房门缓缓打开,叶棠梨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公主!怎么样?你没事吧?”秋水慌忙迎上去,问长问短。
“没事,这是丞相府,怎么会又事呢?放心吧,外公的病,我们得想个法子医治。”棠梨拍了拍秋水的肩,安慰道。
“医治?”秋水眨了眨眼,“莫非,公主有办法了?还是说,要去求太师父?”
听到她提起曲清远,叶棠梨嘴角抽了抽,顿时没了兴致,淡淡道:“算了,改日再说,打道回宫。”
说罢,抬脚就往外面走。
老管家将他们三人送上马车,又拎了不少吃的,说是专门为公主准备的。叶棠梨见他如此热心,也不好再拒绝,便让秋水收下了。
无霜驾着马车,调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