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司机师傅就如此这般,简直是一本人肉葡萄酒百科全书在自我宣读,顺便摇头晃脑,把里斯本里外损了个遍,车也开得威风八面左摇右摆。
箫小杞两人在后座心虚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师傅,您一般都什么时候喝酒啊?”
司机师傅一摇头:“放心!我白天不喝酒!就是馋酒,所以说说这个,过过瘾哪!”
这才好点。
波尔图许多酒窖都兼营饭店,连喝带吃都供了,到波尔图饮酒吃饭时,拿马德拉的段子跟厨师说,厨师笑不可抑,波尔图的厨师都是半本葡萄酒百科全集,会认真跟你说,波尔图土地很奇异,偏干,早年有沙漠化倾向,所以葡萄根扎得深,又加上阳光和风向,跟马德拉那种海岛葡萄酒,又不是一回事。波尔图厨师善以红酒入馔,波尔图的葡萄酒烩猪肉,是猪肉先少量橄榄油加盐略煎,表面焦了,再加酒、胡椒粉、鹰嘴豆、罗勒慢炖,一头猪的肉硬生生被酒煨到酥烂通透,只剩表面那点焦脆的口感还带点猪皮味儿,真是入口即化。
看箫小杞两人吃得欢,厨师也特地出来致意,话里话外,不忘自吹自擂几句,顺便把里斯本损了一通,什么里斯本人可不怎么懂酒和饮食,就知道炒,酒重!要炖得像我们这么好吃,还是得要波尔图的红酒才行啊,又是balabala,箫小杞却觉得他们是这样的可爱,大概是临到离别了。
从波尔图回来之后,他们又在里斯本呆了一天,那一天没什么地方好去,只好又去到贝伦区的海边。
你很难概括说里斯本是什么,你只能说它不是什么,它不只是一座山城,不只是一座海城,不只是个首都,它有些地方明亮到令人眩目,有些地方见不到太阳,在晴天,街道像斑马一样,你随时在一片片明暗里行走。你到处可以听见大航海时代的典故传说,但那属于之前的里斯本——那个1755年就被地震毁掉的里斯本。在贝伦塔的对面,面着大海,是著名的圣哲罗姆派修道院。在一楼的庭院里,是费尔南多·佩索阿的碑。碑上写的,不是他最有名的那句“写下即是永恒”,而是写于1933年2月14日的一首诗。用韦白先生的译法,这段诗是。
“要变得伟大,变得完整:不可夸大。或遗弃你任何的部分。完成每一件事情。把你所是的一切。放进你最小的行动里。每一条湖泊中,那完满的月亮也是如此。带着它轻柔的生命,闪耀着。”
你可以说里斯本伟大、完整,但很难不去夸大或遗弃他的部分,它给人幻觉,让人情绪变化不定,而且随时随地闪耀着,你很难说里斯本是什么,它就是它本身:带着它轻柔的生命,闪耀着。
她儿时的梦想,她的大航海时代,她的葡萄牙狂想曲,今天,结束了。
海浪一波一波地卷过来,刚靠近她的脚趾尖又缩回去了,“奥利,我有过很多的梦想,有的实现了,有的没有,不过我挺高兴我这个十九年的梦想是和你一起完成的。”
“要叫爸爸。”
旅程的最后一站,就是意大利的托斯卡纳,箫小杞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带奥利维尔一起去,理论上来说,这趟旅程是她邀约奥利维尔一起的,现在也没理由让奥利维尔自个先回去,但要带着他一起去找卢卡嘛,卢卡她是不怕的,稍微地绕他几圈,卢卡很容易就会全盘相信她的话。
她担心的是奥利维尔,奥利维尔嘛,她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也没多大的把握,一个不好,这事搞不好就砸了。
在比萨国际机场,奥利维尔大爷般地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箫小杞双手合十,对奥利维尔又求又是威胁的。
“奥利,我要先去见见我的一个朋友,你在这等我一下好吗?我傍晚就回来,然后我们去威尼斯,你觉得如何?”
奥利维尔蹙着眉不语,箫小杞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拜托了,拜托了,真的只要一会儿就好,你可以到附近逛逛,我很快回来。”
奥利维尔大概也知道箫小杞是不想他见她的这位朋友了,不过现在他和箫小杞的关系也仅限于旅伴,甚至还称不上是知己,也只能耸肩,摊手,“你都计划好了,我能说不吗?”
虽然奥利维尔是答应了,但箫小杞也明显感受到他的不悦了,她不怀好意地弯腰,要抬头去看他的表情,结果被他手一翻,牢牢按住了头顶,箫小杞挣扎抓住他的手腕,嘴里说着好话:“呵呵,好奥利,我就是去看看,确定那个朋友的确没什么事了,我就立刻回来找你,要不,要不,未来三天住旅馆的床铺都是你的。”这可是个大牺牲啊。
“我更倾向于未来的床铺是属于我们两个的。”奥利维尔挑了挑嘴角。
箫小杞干笑,没接下奥利维尔这充满暗示性的话,把背包里重的东西都掏出来,塞进奥利维尔的行李箱里,挥挥手,走啦。
一如以往地坐计程车到索卡亚,远远地就看到那栋三层的小洋房,阳光清冽温柔,不疾不徐的洒落在石头小道上,掺有小鸟拍翅膀的阴影,布满了花粉,奶酪,煎蛋和马粪的味道。
箫小杞谢过计程车大叔,单手背起包,慢慢走近这栋她曾住过三个月的小洋房,推开木栏栅,就见一光着上身埋首锯木的男子,汗珠从他的后颈一路蜿蜒只背脊,一只虎斑小猫在他身边转悠。
“卢卡!”箫小杞脱口而出,不由就上前,就势抓住那人的臂膀。
“萧?”对方转过身来,惊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生硬地喊着箫小杞的名字。
居然是亚伯拉罕!箫小杞立马嫌弃地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退后两步,语带不满道:“怎么会是你啊!”
对方却比她还要生气,脱口而出的是一连串托斯卡纳的当地方言,见箫小杞还一脸懵懂,这才按捺下火气,换回意大利语,嘲讽道:“我很高兴你还记得卢卡!”
箫小杞很无辜,搞什么啊,亚伯拉罕这是什么态度,当时可是卢卡这家伙意图非礼她在先的,要生气也应该是她生气吧,虽然她本来就是打算离开,而卢卡的行为也不过是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