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里似乎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富丽堂皇,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后还是这样。
长明灯的更换还是那么晚,灯里面都是一排黑点了,小西门最中央的那一列暗红色大砖还是有几个活动着,太后的慈寿宫正殿上露出去的黄色大瓦檐还是参差不齐的。
乖巧地随母亲进了宫,金雅数十年沉淀下的礼仪论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臣妾金张氏,携女金氏阿雅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金檀木案几上瑞脑镀金香炉幽幽地吐着香,慈寿宫正殿采光不好,给人一种黯然心慌的感觉。
穿着八纹金**白凤典正装的太后本年也不过将近五十,发间无一丝白发,还是精神烁烁的模样。
金雅的脑中却还回想着太后临死的时候她侍疾时她拉着自己张嘴却只颤抖。
那是要她照顾好恪之。
便听太后娘娘让她们平身,金雅没有抬头看上去,而是低身坐下了奴婢搬来的高角椅子。
太后娘娘下首就是木妃和皇帝盛宠的雪妃,还有一位何姓婕妤,一位婉美人。
妃位是二品,她也是二品诰命夫人,因此不用行礼,不过上面的几个妃嫔奴婢的也站起来对她行了礼,除了怀孕的雪妃。
太后与金家向来关系不好,去年太后提出要大修宫殿,朝堂上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金父和金家附属的户部尚书。
金雅还知道一段秘辛,太后娘娘做妃嫔时并不得宠,反而与她一道入宫关系并不好的金老夫人的小妹妹倒是很得圣意,但后来她犯了错,太后翻身而起,很快便宠冠后宫,并处处刁难她,金老夫人听说了杀进宫来,私下打的太后嘴角至今有一道细不可见却怎么也治不好的疤痕。
金老夫人姓谢,狸儿就是她娘家人的后代。
现在朝局不稳,太后传召她们来却不知道有什么事。
以前小时候也进过几回宫,这一次却好像有些凶险。
又闲闲的和后宫妃嫔们聊了几句,太后这才将话转到张氏身上。
“哀家看花夕节将至,宫中花果香料且是不够,你手中可有没有什么新货?”
木妃瞬时脸色一变,她家本就是宫廷御香,太后如此可是对木家不满?
张氏不失礼节地莞尔一笑,吩咐仅带着的兰韵递上一个香料铂纸盒。
“太后娘娘若是想便叫奴才们拿来就是了,臣妾还能私吞不给怎么的,”
张氏掩唇一笑,本来因这话有些冷凝的气氛一缓。
“这是臣妾新研制出的生香粉,太后可闻闻这并蒂石莲可还入味?”
一打开盒,太后的脸虽然没有变化,但眉目间显然舒缓了不少。
她是极爱香的,这精心配置的并蒂石莲显然是入了鼻。
见上台几个女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暗看着,张氏嘴唇微微一勾。
婆婆和她有恩怨,她和太后可也有恩怨!
赵姨娘就是太后的亲侄女,这老女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可清楚得很。
可恨娇娇女儿注定要嫁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里。
“娘娘若是喜欢,臣妾回头就吩咐人送来,准保是最好的,”
张氏又笑眯眯地看向那些妃嫔,“臣妾最近新得了几份雨后雪莲配到了几类香粉里,试了试还不错,各位娘娘可愿给臣妾做做好处?”
雪妃掩唇咯咯一笑,“姐姐每次来都要拿上几类,雪儿可都不好意思了。”
太后神色一缓,笑骂一声,“你这泼皮还知道不好意思?”
雪妃就姓雪,是太后宫里同她出生入死的雪女官的女儿,早年雪女官就被放出宫里恢复自由身,却是偶然一见,雪妃乌发玉肤,是个袅袅婷婷的佳人这才又接进了宫。
木妃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太后看见心下不爽。
真是个小家子气的,不过就是用了别人家的香,张家香清新华美,她家可本就比不得。
若不是为了牵制金家,那么多绝品好香她可舍不得。
于是太后招来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金雅,虽算不得笑容满面,但也是很和蔼了。
“阿雅可都长的这么大了,听说妙林会上你打的一手好天鼓?”
金雅有些腼腆,但又落落大方道:“天鼓算不上,太后娘娘谬赞了。”
“还未出阁么?”
“回太后娘娘话,阿雅过一个整月就到了及笄礼。”
太后点点头,“哀家记得了,你与十一娘那丫头是一处生辰。”
太后又问:“还记得你上次来那个雪姨么?”
金雅乖乖巧巧地看了一眼笑得很灿烂的雪妃。
“她可是要生小宝宝的了,你可要去摸摸?”
雪妃娇嗔道:“太后娘娘,妾还没有显怀呢。”
又笑闹了一会子,接近午时时张氏带着金雅告退。
待妃嫔们也走的干净了,太后眯着眼睛看着殿门口,似乎还能看到那少女窈窕的背影。
“雪姑姑,你觉得怎么样?”
雪妃能盛宠不衰也有太后的放任,雪嬷嬷年事已高,虽是事事不管,但也是住在慈寿宫的半个主子。
太后敬她爱她所以她说的什么话她都愿意听。
从暗处屏障出现的黑衣老妇咳了咳,才说道:“丫头很是国色天香,瞅着是个有福气的。”
太后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睁眼已是疲惫模样,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她摸了摸嘴角边细微的疤痕无奈又是一叹。
那死相妇!
是那个人国色天香,不只是天生长的,国色天香一向形容牡丹,瞅着是个有福气的,而不是像是有福气。
雪姑姑倒是对那丫头首肯了!
便宜了那死相妇!
回宅后,果无特例,传来金老夫人的口讯,虽说离得并不远,张氏只得又坐上了马车,去了那个精美的无牌宅第。
房内暗香莹莹,却是一派龙涎香味。
婆婆她又点了龙涎香!
金老太爷从来都不在这里住,而是在这个宅子后边的竹居与花鸟虫鱼和书籍为伴。
金老夫人也是将近六十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奢华。
这是决不能传出去的。
谢氏向来无名,只有老一辈的人才会记得那巨富之家。
平国开国皇帝草莽英雄,能助他登帝的除了家底兄弟,更重要的一项是——妻室。
谢氏别的不说,就是不缺钱。
鼎盛时谢氏家里的大钱、白银、黄金可以在最初平国两个郡土上铺上厚厚一层。
可是哪个皇帝不忌讳妻族外戚盛势浩大?
谢氏是巨富没错,根基也巨大,但到底底蕴不够,两三代就被扳倒了。
如今近千年过去了,金氏依旧挺立,谢氏女嫁入了金家仍旧奉行奢靡放荡之风。
也就是因此,皇室又看金家黑眼。
明明是婆婆那里的过错,偏偏要他们的女儿来赔罪。
明明是根基不稳的大树招来的风,偏偏要把那个黑心泥潭当做避风港。
不过,能怎么样呢?
张氏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受迫配置出来的龙涎香灭了下去。
只感觉层层帐幔后人影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