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月出东斗,好风相从。
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
6.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7.洗炼
犹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8.劲健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茹强,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9.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浅者屡深。露余山青,红杏在林。
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金罇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10.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真予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晤,悠悠天钧。
11.含蓄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已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
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12.豪放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13.精神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青春鹦鹉,杨柳池台。
碧山人来,清酒深杯。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14.缜密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花开,清露未晞。
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15.疏野
惟性所宅,真取弗羁。拾物自富,与率为期。筑屋松下,脱帽看诗。
但知旦暮,不辨何时。倘然适意,岂必有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16.清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屧寻幽。
载行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17.委曲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时,声之于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风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
18.实境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清之曲,碧松之阴。
一客荷樵,一客听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冷然希音。
19.悲慨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意苦欲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
大道日往,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20.形容
绝伫灵素,少回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风云变态,花草精神。
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
21.超诣
匪神之灵,匪几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引若至,临之已非。
少有道契,终与俗违。乱山乔木,碧苔芳辉。诵之思之,其声愈希。
22.飘逸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猴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画中,令色缊。
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23.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尊酒,日往烟萝。
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24.流动
若纳水,如转丸珠。夫岂可道,假体如愚。荒荒坤轴,悠悠天枢。
载要其端,载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陆机】
《文赋》
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僶俯,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遁员,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李贽】
《童心说》
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甚么六经,更说甚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药医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薛雪】
《一瓢诗话》
柳公权云:“心正则笔正。”要知心正则无不正,学诗者尤为吃紧。盖诗以道性情,感发所至,心若不正,岂可含毫觅句乎?或问曰:“谚云歪诗,何谓也?”余曰:“诗者,心之言,志之声也。心不正,则言不正;志不正,则声不正;心志不正,则诗亦不正。名之曰歪,不亦宜乎?”
【姚鼐】
《复鲁絜非书》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惟圣人之言,统二气之会而弗偏,然而《易》《诗》《书》《论语》所载,亦间有可以刚柔分矣,值其时其人,告语之体各有宜也。自诸子而降,其为文无有弗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深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廖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
且夫阴阳刚柔,其本二端,造物者糅而气有多寡进绌,则品次亿万,以至于不可穷,万物生焉。故曰:“一阴一阳之为道”。夫文之多变,亦若是也。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
【郑板桥】
《题画》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有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王国维】
《人间词话》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故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鲁迅】
《文艺的大众化》
文艺本应该并非只有少数的优秀作者才能够鉴赏,而是只有少数的先天的低能者所不能鉴赏的东西。
倘若说,作品愈高,知音愈少。那么,推论起来,谁也不懂的东西,就是世界上的绝作了。
但读者也应当有相当的程度。首先是识字,其次是有普遍的大体的知识,而思想和情感,必须大抵达到相当的水平线。否则,和文艺即不能发生关系。若文艺设法俯就,就很容易为迎合大众,媚悦大众。迎合和媚悦,是不会于大众有益的。——什么谓之“有益”,非在本问题范围之内,这里且不论。
所以在现下的教育不平等的社会里,仍当有种种难易不同的文艺的,以应各种程度的读者之需,不过应该多有为大众设想的作家,竭力来做浅显易解的作品,使大家能懂,爱看,以挤掉一些陈腐的劳什子。
《随感录四十三》
美术家固然须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须有进步的思想与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像,其实是他的思想与人格的表现。令我们看了,不但欢喜赏玩,尤能发生感动,造成精神上的影响。
《〈艺术论〉译本序》
……详言之,即普列汉诺夫之所究明,是社会人之看事物和现象,最初是从功利底观点的,到后来才移到审美底观点去。在一切人类所以为美的东西,就是于他有用——于为了生存而和自然以及别的社会人生的斗争上有着意义的东西。功用由理性而被认识,但美则凭直感底能力而被认识。享乐着美的时候,虽然几乎并不想到功用,但可由科学底分析而被发见。所以美底享乐的特殊性,即在那直接性,然而美底愉乐的根柢里,倘不伏着功用,那事物也就不见得美了。并非人为美而存在,乃是美为人而存在的。
《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自然,做起小说来,总不免自己有些主见的。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