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秋风萧瑟,寒意浸人,您已经站在这里两个时辰了,万事请以龙体为重,回宫吧!”看着夜色中那抹颀长的身影,张昌盛跪在地上,不无担忧地说。
“昌盛啊,今日是她的生辰,你说,如果她还在,今日是否愿与朕相见?”萧索的声音随风传来,飘忽不定,像是极力在抓住什么,最终,却也只能悠悠消散在月色中。
豆大的汗珠顺着张昌盛的额头一滴一滴落下,在青石板上晕成一朵又一朵怪异的花。身为大臻帝国当今天子的心腹、贴身侍卫,张昌盛自小和皇帝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场面经历得数不胜数,自然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是与不是的问题,却生生让他无从开口。她的脾性他又如何会不知道,但若直接回答不是,龙颜大怒倒在其次,他只怕会重新揭开陛下内心最深处的伤疤,让他生生再疼一次,可是无论再疼,却也不会唤回曾经的笑靥如花、心有灵犀了。
“陛下……”
“算了,愿与不愿又如何,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摆驾朝凰宫吧。”大手一挥,仿佛想挥散无处排遣的思念,又像是想攫取她曾留在这里的气息。
明黄的仪仗队渐渐驶出了安息殿,这个大臻帝国金陵皇城最僻静的宫殿。他曾赐她朝凰宫,那是历代万千后宫女人终极梦想的所在,她却轻蔑一笑:“陛下以为我一路披荆斩棘,机关算尽是为了到这个精致的囚笼中来吗?就算天下女子都想染指朝凰宫,别忘了,我都会是例外的那一个。别用你的圣旨,玷污了我们曾经干净的岁月。”
看着她嘴边那一丝不屑的笑容,他语气中已然含了薄薄的怒意:“朕力排众议,将你安排在这金陵城中最尊重的所在,至少可佑你不再去过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万千荣耀、民心所向,朕将与你执手看天下,你难道还在怨恨什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那是陛下的梦想,愿意和陛下一起实现这个梦想的女人,朝凰宫外正黑压压地跪着一片呢,陛下随意钦点就好。除了安息殿,我别无所求,若陛下一意孤行,那我只能以身殉了陛下的旨意。”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朝凰宫,留下一地愕然的妃嫔们,还有皇帝青白的面孔。
唇边漾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她当时抗旨不遵的情形,留在他心中的,却只有对她倔强的无奈和心疼。他清楚地知道,即便身处最僻静的角落,她也一定会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走过每一段不同寻常的岁月。然而,也仅仅是陪伴,可以一起赴汤蹈火,一起出生入死,一起驰骋沙场把酒言欢,但想要像曾经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迷梦了。
偌大的朝凰宫内,安静得只剩下他呼吸的声音,灯火把他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像曳地的长裙,孤寂地扫落着朝凰宫十年如一日的寂寥。张昌盛守在宫门外,望着他落寞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过和悲凉,难道盛名之下,注定是终身不能厮守的遗憾吗?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了。
独自躺在朝凰宫寝殿内的雕花大床上,看着床梁上雕刻的游龙戏凤,他的双眼里充满了嘲讽。曾几何时,他以多么爱重的心情,亲自布置朝凰宫的摆设,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床一椅,无不是按照她的喜好精心挑选。他曾憧憬着能和她在这方天地内重新找回曾经的岁月,哪怕是静默相守、四目相对,她看她的古籍,他品他的香茗,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安静地相守,就已经是极致的享受。
然而,当他献宝似地把她带到朝凰宫时,换来的,却只是她冷冷的拒绝和决然的离开。她的反应其实在他预料之中,只是她的倔强和执着却超越了他的想象,她宁可终身守在这个皇城最冷的角落,也从不踏入朝凰宫半步。他曾盛怒过,可是当对上她清冷的眼眸时,他的怒火,却犹如投到了最深的湖泊,甚至激不起一点涟漪,就消失在一片碧波中,只剩下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进入了梦乡,又好像抽离了现实,只冷眼看着过去一幕一幕的重演。谁的马蹄声惊扰了谁的梦,谁的泪水又落入了谁的眼。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珑珑,你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亦或是,从一开始就,不会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