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浣浣一惊,半晌,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却闭口不答,只是转身冲陈员外道,道:“爹爹,女儿累了,请帮女儿送客吧。”说着眼睛看着窗外,不再理会凤翩。
陈员外多少尴尬,却也无可奈何,似要责骂几句,但终于忍住,跺了下脚,先出去了。
两人一蛇讪讪出屋,凤翩脸上并没有不快之色,回身看着屋中浓重的妖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得进她梦中瞧瞧。”
晚上,西风正劲,也许是急着想会情郎,陈小姐早早便睡了,凤翩与碧诀立在床前,眼看着她本来平静睡颜露出些许表情来,看来是会到情郎了。
“就现在。”蛇最擅入梦,碧诀吐着信子,带着凤翩跃入陈小姐的梦中。
梦中还是在房间里,只是并非晚上,而是阳光甚好的白日,陈小姐睡觉前特意穿上漂亮的衣裙,盛妆打扮过,此时坐在窗前与凤翩女装时更加相像,她巧笑着看着窗外的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长得果然英俊非凡,手中执一把纸扇,微笑着看着陈浣浣,两人皆不说话,只是互相微笑着。
“这是什么情况,不说话,只是相对傻笑,”碧诀在一旁道,同时眼睛又看了眼那个男子,微微眯起眼,道,“话说狐族专出美女俊男,现在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我也看得心驰神往,更别说这凡人女子了。”
凤翩眼睛也盯着那个男子,连女子都羡慕的容貌,因为是妖的缘故,隐隐透着股妖气,却更加俊美,似能吸人的心神。
“小姐与这位公子每夜梦中相会,难道只是这样相看无言吗?”她看了半晌,人走上去说道。
那俊美男子被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自暗处出来的凤翩与碧诀,想也不想的转身便跑。
“将它给我抓回来。”凤翩对碧诀说了一句,转身将一脸惊讶的陈小姐用力一扯,扯出梦境去。
陈浣浣醒来便是哭,怪凤翩吓走了她的如意郎君,凤翩只有苦笑,也不与她争辩,倚在门边等碧诀将那男子抓回来。
直到天快要亮时,碧诀才抓了个小娃娃回来,那娃长得粉雕玉琢,只是身后一条雪白的尾巴在那里甩啊甩,暴露了它妖的身份。
“放开我,你这条破蛇,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小娃一路骂骂咧咧,被碧诀一下扔到凤翩的面前,他口中还在骂,人抚着屁股爬起来,抬头看到凤翩,愣了愣,手不自觉的捂在心口的地方,复又坐在了地上,不吭声了。
“他是谁?”陈浣浣觉得这小娃娃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碧诀一笑:“他就是你梦中会过的情郎。”
“你胡说。”陈浣浣惊得合不上嘴。
“骗你做什么?他为何只在梦中与你相见,是因为梦境中他的法力会高一些,够他变成成人的样子,但实际,他只有这点大,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碧诀说着,笑眯眯的在那娃娃粉嫩的脸上捏了一把,“你爹娘呢,怎么这么小就放你出来拐骗女子。”
“这,这不可能。”陈浣浣怎么也不相信她日日相思,夜夜盼着的情郎竟是个长了尾巴的小孩子,但看那娃娃的长相,她之前觉得熟,原来全因为他与梦中的情郎长得像极,不由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娃娃见陈浣浣晕了过去,冲她做了个鬼脸,被碧诀一把拎起来,道:“你还幸灾乐祸?”
娃娃哼了哼,吸了吸鼻子道:“我又不喜欢她,整天在梦里看她那副流口水的花痴相,我都快看吐了。”
“那你还夜夜变成大人的样子见她?”
“那是因为……”娃娃说了半句却忽然停住,似想到什么,低着头在地上画圈圈去了。
“因为什么?”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凤翩问道,人在娃娃身边蹲下来,抚了下娃娃的头。
娃娃马上弹开几尺,脸上忽然有红晕,有些结巴道:“你离我远点。”
“为何?”凤翩一扬眉,见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怔了怔,故意道,“你这是害羞吗?难道你喜欢我这样英俊潇洒的帅叔叔?这可不好,你爹娘都知道你这嗜好吗?”
“你放屁,”娃娃一下跳起来,“你别给我装,你分明是个女人,而且,而且不是我喜欢,是我心里的那颗东西喜欢你,那个色坯,它看到你兴奋着呢,连之前倾心的这位陈小姐也不要了。”说完,他狠狠往自己口中的地方拍了几下。
“心口的东西?”凤翩不解。
“反正你不懂,”娃娃一副大人的模样,雪白的尾巴在那里甩啊甩,“我没做坏事,只是吃过几只鸡,你们没权抓我,我走了。”说着小腿抬起来就要走。
刚走出门,人却忽然停住了,拍着胸口,又转回来,小脸的表情一脸的不耐烦:“怎么回事?你还不肯走?要不你出来,小爷可要走了。”他像是自说自话,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胸口说着话。
凤翩看他奇怪的举动,眉拧了拧,走上几步冲那娃娃道:“你心口有什么东西?你是在对它说话吗?”
娃娃不理她,又自顾自的说道:“你这色坯,看到女人就走不动路,我跟你说过我们狐族美女多的是,你跟我回去,美女随你挑,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着站起来又要走。
很奇怪,走了几步,他又愤愤的回头,就是走不出这个屋去,只能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你这个坏人,我去告诉师父去,我还是个孩子呢,你却让我整天陪你跟这些老女人谈情说爱,我不干啦。”说着更大声的哭起来。
凤翩与碧诀都有些傻眼,这算什么,独角戏吗?凤翩看那娃娃哭了半天却越哭越伤心,只好走上去,一把将他拎起来,抱在怀中,笑道:“乖,别哭,阿姨抱。”
这一抱,她只感觉那狐狸的毛都竖了起来,人一下子不哭了,脸变得通红,挣扎着要离开凤翩的怀抱,凤翩却将它抱紧,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脸贴着他的脸道:“告诉阿姨你心口有什么?”
小娃娃似乎极怕凤翩对他动手动脚,看凤翩的毛手去拍他的小屁股,当场崩溃,大哭道:“心口有片叶子啦,是师父放上去的,说里面住了个魂,让他跟我一起长大,可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大人了,所以才这么色。”
“哦,他都怎么个色法?”凤翩玩性起来又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我本是逃出来玩的,经过此处准备偷几只鸡就走,可他看到了陈小姐便赖着不肯走了,让我变成大人的样子与她在梦中相见,相见便相见,却只跟她说话,说了几句又说她声音不像,只让她做各种表情姿态给他看,你说他奇不奇怪,难怪爹爹说小孩子好,大人诸多烦恼,很容易就疯了,他是疯了,”他边说边擦着眼泪,抬头看到凤翩颈部的漂亮弧线,脸又红了,眼睛骨碌碌的转到别处,手却拍着心口,道,“你想我摸她的脸吗?你这个色坯,才不要,我还是孩子。”
凤翩看他这般古怪,笑道:“你说他又看上我了?”
“何止看上,他是想非礼你,幸亏我阻止了。”娃娃说着,眼睛不敢看凤翩。
凤翩失笑,放开娃娃道:“想非礼我,那我要会会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娃娃得了自由,立即远离凤翩好几步,道:“不知道,师父只说他是一缕魂魄,我们狐族是最会修练内丹的一族,只要我答应他将那魂放在我的内丹中一起修炼,他才肯收我做徒弟,我想想那只是凡人魂魄,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答应,没想到这么麻烦,这个色坯。”
听它说凡人魂魄,凤翩怔了怔,不由想起那个鬼来,又是一个可怜人吗?狐族的精气属养魂上品,只是这样的养魂方法等于是两魂合用一体,双方各自心思都会被对方知道,狐族脾性一向古怪,肯甘心让其养魂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凤翩不由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你师父是何人?”竟然肯为了拜师而替个凡人养魂。
听凤翩问到师父,小娃一下子神气起来,觉得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站起来挺起胸膛道:“说起来吓死你,我师父是紫华观的花道人,是统领花界的花仙,道行高深,弹一下手指便会要了你的命,”见凤翩听到他的话,脸微微变色,以为她是怕了,便更得意,“我看你还是放了我,不然我师父知道你们欺负我,我可救不了你们,我……”
他话还没说话,一旁的凤翩忽然伸出手,一把又将小娃娃拎起,娃娃吓了一跳,看凤翩脸色不对,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凤翩拎着他问道:“那个魂,能让我看一眼吗?”说着,又补了一句,问道,“你说那魂在一片叶子里?”
娃娃看她与方才的淡然判若两人,不觉有些慌,而心口那个东西也一阵阵抽痛起来,带着让他难受的感觉漫延到全身,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无比难受,一时憋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好难受,好难受,你这个色坯,你让小爷我心口好疼,”说着更大声的哭,揪着凤翩的衣襟道,“你别这样看着我,不要一副要哭的样子,虽只是一缕魂,却已有喜怒,平时爱作怪的很,你别真的哭啊。”
“你跟我走,”凤翩不理会他的话,抓着他,回身对一旁的碧诀道,“快恢复原形,带我去紫华观。”
碧诀在一旁已听出些端倪,不敢怠慢,身形一闪化成巨大碧蛇,凤翩揪着小娃娃骑了上去,碧诀蛇尾一摆,往京城紫华观而去。
紫华观。
花花扇子插在衣领里,来回换着手在吃烤红薯,一边吃,一边道:“好烫,好烫。”
碧诀在他面前凭空而降,他头也没抬,直到听到娃娃的哭声,唤:“师父,救我。”他才抬起头,虽然穿着极随意,衣领里还插着扇子,但只一笑却是万千风华。
凤翩将娃娃扔到他怀中,直接问道:“这孩子心里的那个魂是不是他?”
花花笑了笑,将手中的烤红薯递给娃娃,站起身道:“是。”
明明心里已经确定,听到花花的话,凤翩不知为何反而一愣,随即已是泪湿眼眶:“你莫要骗我?”
看她流泪,花花看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一个凡人而已,你竟然轻易便流泪了,做了凤翩后你一向淡然,很少如此,现在看来,其实你仍是凤嫣的脾性,”他叹了口气,伸手在娃娃的身上拂过,一点淡淡的光便夹在他两指之间,“幽昙已经碎了,仅剩的那片枯萎叶片也只是勉强护住了他的一丝魂,不能再养魂,所以魂魄恢复的很慢,你可能会等很久。”
凤翩自他指间接过那点光,有些痴迷的盯着:“我会等。”
“千年也等。”
“等。”
“魂魄修复,他会转入轮回,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跟你耗上两百年,重新投胎,他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也等。”
“等,”凤翩的眼泪直接划下来,道,“其实也不用等,因为只要知道他没有魂飞魄散,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是等到他了。”
四周山风轻拂而过,那点在她指间的魂忽然脱离了她,飘到她的脸颊边接住了她的一滴眼泪,眼泪借着魂魄的光闪着光,竟印出那鬼模糊的脸,凤翩惊了惊,然后看着那张脸,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