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六一直握着凤翩的手,半刻也没有离开,床上的凤翩面如死灰,如同个死人,但还好仍有呼吸。
这已经不是这个女人第一次救他了。
门外天色暗下来,下人推门进来,轻声道:“王爷,紫华观白莲道人已在门外了。”
他没有动,自两人脱困,他坐在凤翩的床边,便一直是一付沉思状,似乎一直在考虑一个大问题,而他始终都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王爷。”身后的下人又唤了一声。
他这才回头:“让道长进来吧。”
下人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位白眉白须的道人走了进来,向魏十六行了个礼,魏十六站起身,总算松开凤翩的手,对白莲道人回礼道:“这么晚请道长来,失礼了。”
白莲道人一笑:“哪里,哪里,”他看了眼床上的凤翩,道,“要贫道看的人是这位施主吗?”
魏十六点点头,让开路,白莲道人走上去,看到凤翩的脸色眉头皱了皱,伸出两指搭在凤翩的脉上,半晌,脸色大变。
“这位施主是……”他惊讶的回头看魏十六。
“没错,遇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请道长亲自来。”魏十六轻描淡写,方才的凶险他提也不提,盯着床上的凤翩问道,“能救吗?”
白莲道人表情严肃的又回头诊了半晌脉,却忽然了然的笑了,自怀中拿出一个莹白的小瓷瓶来,递给魏十六:“依贫道的法力是救不了这位施主的,但这位施主自有高人相助,这里面只有一颗药丸,碾碎融于水中服下便可了。”白莲道人说着站起来,已有离开之意,似乎只要这颗药一服便是百病全消,后面已没有他的事了。
“高人?”魏十六一怔,“敢问这位高人是谁,本王亲自谢他。”
白莲道人只是笑:“他是不见俗世之人的,王爷,贫道就此告辞。”说着一甩袖,飘然而去。
凤翩只觉一股热力在丹田盘旋,将周身的寒意一一驱散,然后各种感官回位,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记得那种香味,原来是花花的“百花晨露”。
睁开眼,全身舒坦,“百花晨露”果然不同凡响,凤翩想伸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是一只大手,干燥而温暖,她借着屋里的烛火看过去,看到有人靠在床边已经睡着,手却牢牢地握着她。
那人双眼紧闭,英挺的眉眼平时凌利的吓人,此时因为闭着眼整张脸变得柔和起来,这样看颇似那画中山水里的皇妃,只是眉头皱着,不知是做着恐怖的梦还是想着深沉的心事,就算在梦中也无法放松。
她想起来了,自己好像被千面所伤,而魏十六这样委屈的睡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就算自己救了他,他也不用如此吧。
凤翩坐起身,被他握着的手想收回来,只是一动,魏十六便醒了,他睡得极浅,抬起头时双眼血红,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他怔怔地看了凤翩一会儿,似乎才真正醒来,揉了下眉眼道:“你醒了。”
如此随意,就如同半夜里被吵醒的丈夫咕哝一句,翻身又睡去一样,凤翩眨了眨眼收回手来,另一只手握住被魏十六握过的手,上面带着温和的暖意。
“王爷为什么在这里?”她不知为何竟然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几分戒心,靠在床上看着他。
他站起身,当着她的面舒展了下手脚,魁梧的身体挡住了身后大片烛火,双眼虽然血红,却一派清明,站在离床一段距离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着凤翩:“在你昏迷时,本王决定了一件事,所以等你醒来,第一时间告诉你。”
“何事?”
“本王要娶你,凤大人。”
身后的烛火“啪”的一声爆了一下,凤翩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回过神,用力的用指甲抠下了掌心,疼的,确实不是恶梦。
“为何?”她惊的声音都变了。
“你救了本王的命,不止一次。”
“就为这个?”
“能与本王同生共死还活着的人不多,能窥到我的身世,目睹我狼狈的人更是没有,这样的人,而且是个女子,本王不娶回家,难道杀了?”
什么逻辑?凤翩再次抠了抠自己的掌心,是疼的,疼的要命,她马上苦着脸,道:“王爷,小人伤还未好,你休要吓到了小人。”
魏十六眉一拧:“本王要娶你,难道亏待了你不成?”
“小人已经有上千岁了,是个老老老女人。”
“但你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魏十六向她走近几步。
“那是皮相。”
“那就继续戴着这副皮相。”
“小人在之后的上千年里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王爷却最多还有几十年的寿命,王爷难道没有压力?”
“没有,这样或许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
“小人因为活太长所以生不出孩子,延续不了香火。”
“这个你不用担心,自有侧妃会替本王生,”魏十六已经走到床前,“你还有什么问题?”
凤翩低着头,一副愁苦样:“小人善妒,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娶其他人。”
魏十六已经在床边坐下:“那就不娶。”
“这样没办法延续香火。”
“那就不要延续。”魏十六伸出一只手来,想去触碰凤翩,他忽然觉得将眼前的女人变成自己的,那会是件很有趣的事。
凤翩吓得直向床角里缩,叫道:“就算要娶,你身为王爷,是不是也要禀告了皇帝再做打算?”
魏十六轻笑:“谁在乎这些,本王想娶便娶了,名份地位一样不少你的。”
这人,这个人!凤翩都快要哭了,这里看来也不是停留之地,她微微定了定神,用力吸了口气,抬头看着魏十六道:“好,那我嫁了。”
“真的?”魏十六反而一愣。
“真的,绝对真。”
夜黑风高。
一个黑影踩着摆在墙边的红木椅子,努力的去攀墙头,好不容易勾到,腰上用力,想把腿提上去,但只觉腰间一痛,整个人脱力又掉回红木椅子上。
原来逃跑竟然是这么难的事,凤翩有气无力的坐在红木椅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腹,伤口又被撕裂了。她抬头看了看墙头,想着就算翻过去了,也不可能是王府外,最多是另一个院落,也不知要翻过几座墙才可以翻出王府去,照这样翻法,自己不是累死,就是血流光而死。
算了,回去睡吧,逃婚之事明天再说,她拍拍手,爬下椅子,拖着椅子进屋里去了。
刚进屋,她顿了顿,只觉得屋里有股陌生的气息,点亮了蜡烛,刚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不,一抹黑影坐在自己的床上,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床上的影子,竟然是附在悲心剑上的战鬼悲心。
“你来做什么,我现在没力气跟你打。”如果真要打,估计自己一剑就会被劈死,现在她可是法力全无,而且还受了伤。
战鬼悲心哼了哼,一只脚踩在床沿上侧坐着,道:“跟我去见个人。”
“谁?”
“太子魏祁月。”
凤翩一怔:“他让你来的?”
“他让我来就好了,”战鬼悲心看了眼凤翩腰间的伤,“他现在可比你惨多了,你打的伤他还未来得及好,最近总有恶鬼找上门想要他的命,昨日我保护不及中了鬼气,现在半死不活的,一直在念你的名字,我烦都烦死了。”
他说着抓了抓头,说明他真的很烦,另一只手中的剑已经指向凤翩:“现在就跟我走。”
凤翩避到红木椅子后面,道:“我不去。”
“由不得你。”战鬼悲心的剑已经挥了过来。
那一剑并不是向着她,而是周身忽然刮起一股极大的风,像一团黑雾将风翩整个人卷了起来,凤翩知道那是什么,只消再睁开眼,她应该已经到了太子府了。
她心中苦笑,方才翻墙都爬不出去,此时却容易的很,只是她并不情愿,那个鬼就是刘少安,她实在不想再见了。
太子府果然转眼便到,因为只有半颗玲珑心的缘故,这种瞬间转移术她是没办法施的,而她一睁眼便是魏祁月的卧房,地点如此精准这战鬼的修为显然非比寻常。
旁边守着的仆人不知被悲心施了什么法,昏睡过去了,而床上的魏祁月苍白的脸上黑气阵阵,显然中的鬼气颇重。
“我虽是战鬼,却也是鬼,没办法驱鬼气,所以他的命得你来救。”悲心倚在旁边的床架上,看着凤翩道。
凤翩笑了笑:“我现在法力全无,没办法救他,你另请高明。”
悲心睨她一眼:“我知道你现在没有法力,但我却嗅到你伤口涌出的血上有灵药的气味,或许你的血能治他。”说着已朝凤翩走近一步。
凤翩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应该是“百花晨露”的气味,她刚服下,解了她体内的鬼气,药力溶于血中正好顺着方才翻墙时撕裂的伤口涌出来,所以被这战鬼才能嗅到,她不由得回头看向床上的魏祁月,是天意吗?
“翩翩,为什么?别离开我,翩翩,翩翩……。”烛火晃了晃,床上的人低声的呢喃,手在空中徒劳的抓了抓,又缓缓放下,眉皱在一起,不知是做着恶梦还是体内的鬼气逼得他难受之极。这个陪了她三百年的鬼真是的那个害死她姐姐,阴险狡诈的刘少安?就算如花花所说,他失了部分记忆,但本性如何都不会改,与他相处三百年难道还看不透一个人的好坏?
至少,三百年里,他不是个坏鬼,只是有些任性而孩子气。
她想着,悲心的剑已经近在她的眉心,她叹了口气,抓起旁边的一个茶碗,咬破了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然后递给悲心道:“喂他喝吧。”
悲心没有动,收回剑双手环胸道:“我不伺候人,你喂吧。”
凤翩瞪他一眼,拿了茶碗走到魏祁月的床边,一只手托起魏祁月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掰开他的嘴,将茶碗里的血喂进去。
掰开魏祁月的嘴时只觉指尖冰冷却带着湿意,显然是鬼气入体被逼出的一身冷汗,没来由的心间骤然一揪,她怔怔看着魏祁月紧皱着眉的脸,他一向骄傲,何曾见过他如此狼狈,而就是这样的狼狈竟然让她于心不忍,她盯了他的脸半晌,猛然又回过神,手一抽,魏祁月“嘣”的一声跌回床上去了。
“喂,你?!”悲心的剑又指过来。
凤翩拍着手站起来:“死不了。”
刚才硬将魏祁月扶起来时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本来就撕裂的伤口现在连走路都会觉得疼,凤翩慢慢的移到桌边坐下,看了眼床上一点动静也无的魏祁月道:“你确定我的血能救他?”
悲心摇头:“我不知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此时已近半夜,凤翩等了半天,见魏祁月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本也受了伤,此时有些顶不住,打起哈欠来,手撑着想要垂下去的头。
“战鬼。”她的声音慵懒,半眯着眼隔着桌子看悲心。
“干什么?”悲心凶巴巴的回头。
“你说你是我姐姐将你骗来封在剑里的,那你一定见过刘少安,你说说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悲心瞪她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凤翩手一摊:“长夜漫漫,不睡觉就只能聊天了。”
悲心皱了下眉:“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姐姐会自杀,刘少安后来又如何了?”
“你姐姐是自杀的吗?”悲心道,“我只知道当时刘少安这个凡人用了太多那本书上的法术,被那些恶鬼反噬魂魄,生不如死,你姐为了救他回了仙界想办法,他等了好久,觉得自己等不到了,怕自己死了,那条蛇妖会为祸人间,便用我将那蛇妖封印在宫门上,之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之后的事?之后刘少安不是背叛了姐姐另娶了他人?
烛光抖了抖,毕竟是没了法力,凤翩只觉得有浓重的睡意袭来,她又打了个哈欠,问悲心:“有人告诉我刘少安是个恶人,你觉得是不是?”
悲心看着眼前的女人,睡眼朦胧,娇憨而慵懒,他记得上千年前,有一张一模的脸靠在刘少安怀中,多少浓情蜜意,他抓了抓头,道:“我是鬼,不评价人的好坏,我只知道他是可怜人,一直坐在宫门口默默的等,慢慢的憔悴,你姐姐却音迅全无。”
“音迅全无?怎么音迅全无?我姐姐分明回到了人间,刘少安却已另娶了他人,他有什么可怜?”凤翩的头已经靠在桌上,她已经困极,几乎是呢喃般。
悲心没有答,看着她的头垂下来,靠在桌上睡去,哼了一句:“果然是法力全无。”冲凤翩吹了口气,凤翩整个人浮起来,向着魏祁月的床,最后稳稳的落在魏祁月的床上。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又对凤翩使了个定身咒,防止她醒来后耍什么诡计,这才放心,一隐身消失在挂在床头的那把剑中,剑龙吟了一声,便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