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很轻,如同乘着风,不知为何,凤翩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她尽力的想睁开眼,却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胸口的地方如有什么东西在挠,一阵阵的冰冷直涌上来。
梦中,她又看到了那个白衣消瘦的身影,分明风度翩翩,白衣上一尘不染,转眼却是一片血红,白衣上,手上,脸上。
“我就是刘少安,你不知道吗?不知道吗?是我偷走了《食鬼录》,让你姐回不去仙界,是我将她逼死了,三百年了,凤翩,你都不知道,你竟然都不知道。”那人满脸是血,不住笑着,声音翻来覆去,越来越阴森。
“咳咳咳。”胸口更冷,她抱紧自己,整个人猛的撅起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本来轻如鸿毛的身体一下变沉,她眼角看到床边的流苏。
她是醒来了。
“翩翩?”旁边有人叫她,她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方才的梦境还未在脑中退去,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翩翩?”那人又叫了一声,“我去叫碧诀进来给你看看。”
“不用。”带着血腥的口中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吓人,脸猛然间就抬起来,盯着魏祁月。
魏祁月手中执着润湿的帕子,应是要给她擦脸用,见她这般狠狠的盯着自己,皱了皱眉:“翩翩,怎么了?”
凤翩看他许久,却半字不言,抬手慢慢的擦去嘴角的血迹,站起身。
人晃了晃,之前撞在她胸口的那团鬼气还未散,此时冰冷异常,她却不以为意,扶着床架定了定神,魏祁月想伸手扶她,她下意识的向后一缩。
“到底怎么了,翩翩,难道你也被附了身?”魏祁月有些发急,她不肯给他扶,他就偏要扶她,伸手将她的手臂拽住,道,“你看上去很虚弱,能先坐下来再说吗?”
凤翩闭了闭眼,心里一团迷雾,但总算依言盘腿在床上坐下,提气凝神,决定先将体内的鬼气逼出来。
那鬼化成鬼气是直撞在她胸口的,心脏的地方恰是她最弱的软肋,仅剩的半颗玲珑心被鬼气一撞,与一柄利器刺进她的胸口无异。
是她疏忽了,不该为那样的鬼话乱了心神,魏祁月是不是刘少安用不着一个依附千面而生的厉鬼来说,想到这里她总算稍稍平静,那团冰凉在胸口转着,被她逼到丹田,丹田的热力一盛,那鬼气便消得无影无踪。
她睁开眼,额上已有一层薄汗,魏祁月立在一旁,看她的眼神微微担忧,她完全忽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公主呢?”
魏祁月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擦汗,道:“你知道的,我非太子,那所谓的梦魇根本不存在,千魂百鬼阵困不住我们,但我们挣脱开时魏扶风已经被玉华带走了,宋纤纤已死。”
凤翩沉默听着,半晌忽然站起来,道:“我去个地方。”说着直接往外走。
魏祁月因她忽然的动作怔了怔,眼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去。
外面天已亮,凤翩仍是那身玄青道袍,衣摆如风,扫过路边的那几盆水仙,魏祁月站在门口,外面的冰冷空气让他整个人一寒,他眼看着凤翩走出院去,心里莫名的焦急,他本是可以像往常一样跟出去问她去哪里,但此时看凤翩的背影却有一种拒他千里的疏离感,她一定在千魂百鬼阵中看到了什么,为何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如同仇人一般?
紫华观隐在薄露里,山上的雪比山下厚很多,小道们早早的扫清了山门前的雪,却并没有理会后山的小道。
凤翩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后院,花花正坐在石阶上晒太阳,看到凤翩时笑了笑,冲凤翩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过来试试看我从梅上采下的雪泡的云雾。”
茶香夹着梅香飘过来,凤翩拿起白瓷杯,先嗅了嗅,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绝顶的好茶。
只是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品茶,花花替她再倒上一杯后,她没有再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水发愣。
“有事?”花花放下茶壶,道。
“你见过刘少安吗?”她直接问道。
花花一愣,道:“当然见过。”
“什么样子?”
“太久了,记不得了。”花花轻描淡写。
“他于你有夺妻杀妻之恨,花花,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忘记,我不信的,”凤翩道,“给我个幻境也好,口头描述也行,让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花花脸上的笑容淡去,侧着头看凤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凤翩将口中的茶倒进口中,答非所问,道:“你不告诉我刘少安长什么样也可以,你只要告诉我,那个鬼的前世是不是刘少安?”
花花脸上的笑容消失,手中的白瓷茶杯中香茶蒸出袅袅的白雾,他干脆将茶杯也放下,拍拍手站了起来。
举目遥望,远处山头的雪景半隐半现的在云海之中极是壮观,他望了一会儿,总算回过头看凤翩,点了点头:“没错,是他。”
凤翩无意识的一下握紧手中的茶杯,几乎就要生生的捏碎了,她盯着花花:“你早知道,为何不早说?”
花花道:“之前你并不在京城,不常来我的紫华观,我知道时你与那鬼已经处了百年了,那时我想,也许是天意。”
“什么天意?他对你有杀妻之恨,你不恨他吗?”
“他已经是鬼了,翩翩,我们神界之人都知道的,只究一世罪,何况他为人时因为常用《食鬼录》作恶,损了精魂,当年你姐姐还未看穿他时曾用山林间的精气替他补过魂魄,所以多半记忆都记不得了,他也并不是完全的刘少安。”
“所以,你对我提都不提半句,让我蒙在鼓里三百年?”
“现在知道不一样?”花花又笑了,“若你恨他,回去便可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也不算迟。”
凤翩愣了愣,如同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就可以杀了他,让他永不超生。”花花又慢吞吞的说了一遍。
凤翩看着花花脸上淡淡地笑,半晌,道:“好,我回去杀了他。”
说着,站起身,直接往外去。
花花没有拦,脸上的笑在凤翩出门时消失,他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凤嫣,我遵守承诺,不动刘少安,但我也绝不会阻止其他人。”
凤翩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绪有这么乱过,一个鬼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若这次不是因为想拿回《食鬼录》,她肯定是任着那鬼自生自灭,而绝不会住进太子府与他继续纠缠。
在她心中,他与碧诀是没什么两样的,她可以任着他胡闹,也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然而,凤翩立在太子府前,看着太子府的大门,却好半天也没有走进去。
守门的看看情况不对,叫来了管家,管家又去叫魏祁月,魏祁月自府里出来,看到凤翩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站在寒风中,心里又是莫名一慌。
“翩翩,外面冷的很,你站在门外做什么?”他本想如平时那般漫不经心的说这些话,但不知为何,却做不出这样的姿态,他不由恨恨的想,这女人什么表情,与她处了三百年也没见她这般严肃过。
也许是想摆脱那莫名的心慌,他抬手过去拉她,猛然间耳边风声掠过,一根冰凉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喉间,却是凤翩的玉笛。
他愣住,盯着那笛子道:“你做什么?”
凤翩冷着脸,眉目间冷艳绝美,眸子如墨般带着冷意盯着魏祁月,眼中千山万水,说不出的情绪。
旁边有侍卫看到这种情况,大惊,一队人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叫道:“道人,你是不要命了吗?快放开太子。”
凤翩似全没听到,眼睛仍是盯着魏祁月,魏祁月心更慌,抬手就想去抓那只玉笛,凤翩却慢慢将笛子收了回来。
“若你恨他,回去便可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花花的话尤在耳边,笛子指着魏祁月时,她只要微微施法便可将他的魂魄捻碎,而她,竟然下不去手。
一世罪?他有一半魂魄是山间精气,已并非完全的刘少安?
但是,当年凤嫣,自己的亲姐姐却因他而死,又要她如何释怀?
她忽然又一扬笛,对准魏祁月的胸口拍去,魏祁月眼看着她的动作,根本没想到要躲,胸口狠狠地被打了一下,喉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雪白的衣衫上血迹点点。
魏祁月完全震惊,难以置信的盯着凤翩。
“为什么?难道你真被附身了不成?”他有些恼怒,带血的手伸过去想抓住凤翩。
凤翩根本不看他,避开他的手,收回玉笛道:“你好自为知吧。”说着转身就走。
魏祁月忍着痛跟在她身后:“到底怎么回事,翩翩,你说清楚。”仓促间伸手死命的拉住凤翩的衣摆,他有种感觉,若这次风翩离开,可能与自己再无关系了。
凤翩停下,看到他满嘴满身的血迹,冷声道:“缘生缘灭,我们缘尽了,所以别再拦,不然我打得你魂飞魄散。”
魏祁月一惊,魂飞魄散,凤翩从未对他说过这么狠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缘生缘灭,他不懂,太莫名其妙,他憋了口气,将手中的衣摆握的更紧,看着风翩道:“除非你说清楚,不然就不让你走,你想将我打得魂飞魄散也随你。”
他本是张扬跋扈,别人稍亏待他,稍对不起他,他便难以忍受,此时凤翩如此,他更不可能任她走了,刚才那一下被打得不轻,此时气血上涌,又有血自口中流出来,他不管不顾,只是盯着凤翩。
若是平时,他是绝不允许自己这般狼狈的,此时满脸满身是血却似乎全无感觉,凤翩看他半晌,想到他平日的别扭难缠,口口声声的叫她“翩翩”,一股烦躁便直涌上来,她眉一拧,扬起手中的玉笛,轻轻一挥,那段被魏祁月握着的衣摆,便被生生的割断了,也不等魏祁月反应,一跃身跃过了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那队待卫,人已跃在了离太子府两条街远的地方。
“追。”侍卫们想追去。
魏祁月手一扬,阻止那些侍卫,盯着手中的那截衣摆,抬眼又去看那边已头也不回越行越远的凤翩。
“今天的事全当没有发生,谁要敢传出去,格杀勿论。”他低声的吩咐,胸口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半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