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杯子的手不住抖着,魏扶风闭着眼继续道:“直到她整个人都爬上来,头发全都散开,全身滴着水坐在井边上,我才回过神来,听到她对着我说,十三哥,快帮我一把。我冲上去扶她,她的手冰冷异常与死人无异。”
他似乎对那样的冰凉至今仍记忆犹新,自己的两只手下意识的握在一起,眼看向魏十六:“那大石五个宫人才将它搬起,那井挖得极深,四壁皆是青苔,一般人绝不会爬得上来。之后十日,十哥无故猝死,一月后九哥坠马而亡,那都太过巧合了。”
魏十六的眉不自觉的皱起来,他并不知道这些,或者说争取生存的幼年时期他从不会在意这些与权利无关的东西,但此时听来确实有些骇人。
“你是怕了,所以才允了婚事?”他低头声音问。
魏扶风摇头,道,“是我听到有几只麻雀在说,纤纤中邪那日,一团黑影进了纤纤的身体,纤纤是我妻子,我不想哪日看她与九哥十哥一样下场。
“即使会跟一只鬼怪过一辈子吗?”一旁的凤翩不知何时拔出了玉笛,用衣袖轻轻的擦着。
魏扶风脸一白,低着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
凤翩擦笛子的手停下:“其实你要娶也是可以的,只是,得换个人娶。”说着眼睛看向身旁的魏祁月。
魏祁月太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我比他壮,扮不得他。”
大年初二,春节刚过一天,满城的喜气,时不时的有鞭炮声和孩子的嬉闹声。
刚下过一场雪,此时放晴,白雪折射了阳光照进屋里,也照亮了满堂喜气的红。
京城十三王爷今日迎取公主,这是满城皆知的喜讯,连平素缩在角落里的乞丐,此时也换上了稍干净的衣服候在王府的后门准备讨喜点吃。
“为什么不让碧诀来,它用不着束身咒就可以变成我现在这么瘦。”
外面敲锣打鼓,魏祁月在屋里抱怨,他光着上身,眼看着自己的精瘦壮实的身体生生的往里缩了几寸,肚腹间似乎被用力压着,他有种想呕吐的感觉,脸色不由有些苍白。
“碧诀是妖,那鬼一下就能闻出来,你这个肉身与十三王爷是血亲,我再用些障眼法,那鬼便嗅不出来了,”凤翩看他脸色发白,轻轻的执着他的手,渡了些真气给他,“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你忍忍吧。”
手被握着,魏祁月又要抱怨的话缩进肚里,看凤翩拿着大红喜服给他,他干脆得寸进尺:“我现在觉得很不舒服,连行动也不怎么方便,翩翩,你替我穿吧。”说着有意无意的将凤翩的手握紧了,还轻轻的晃了晃。
凤翩看了眼魏祁月,扬了扬眉,道:“自己穿,你总要慢慢适应束身咒,后面还有拜堂和洞房,你难道都僵着?”说着已经好整以暇的拿了桌上的花生吃。
魏祁月咬了咬牙,这女人根本就对他毫不关心,他分明现在是极不舒服的,她半分同情也没有,就连拜堂,洞房这类事在她说来也是随意的很,要知道他还从未和哪个女人拜过堂,本是想着有朝一日携她的手的,却偏被逼着和个女鬼拜堂。
魏祁月想想就火大,怒道:“不扮了,不扮了,我堂堂太子,遭这罪做什么?”说着将喜服一把扔在地上,扔衣服时动作大了些,未适应束身咒的身体一阵疼痛,他吸了口气,干脆蹲在那里生气。
凤翩嚼着花生停在那里,看着他精瘦的背气鼓鼓的对着自己,有时候他真像碧诀,碧诀还会变成孩子耍赖,他却什么也不用变,直接就跟她闹别扭,做鬼时如此,现在成了人大抵也没改多少。
她依旧悠闲的吃着花生,半晌才站起来,道:“好吧,我帮你穿,”说着捡起喜服,将另一只手里剥好的花生递到魏祁月面前,“吃不吃?”
魏祁月白她一眼,扭过头去了。
凤翩只是笑,将手里的喜服披在他光着的上身:“昨夜刚下的雪,你现在是人,等得了风寒可就做不成新郎了。”
她这样说无疑火上加油,本就是被逼才当的新郎,现在却被这般调笑,魏祁月又瞪了眼凤翩,见她一脸巧笑,精灵般的眉眼,有种勾人心魄的力量,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无端的怒意已经消了几分,他站起身,抓了喜服披上,边忍着不适自己穿上边道:“凤翩,你知道吗,我书房里的小黄都比你强?”
凤翩抬手替他扣扣子,手上的动作一顿,道:“小黄?”
“那把榆木做的椅子。”
“椅子?”
“你比它呆得多。”魏祁月的手指轻轻的点在凤翩的额头,他本想用力的给她一下,可终于放轻了动作,最后理了她额头的一缕发到脑后,发间的柔滑感觉让他的手停了一会儿才离开。
凤翩看他一脸纠结,替他扣完最后一颗扣子,叹道:“你比小青难伺候。”
“小青?”
“就是碧诀。”
魏祁月咬牙:“你少拿我跟那条蛇作比较。”
凤翩笑出声,同时退后一步,看一身红衣的魏祁月,他的脸还没有施法术变成魏扶风,虽然身形消瘦却仍是魏祁月的样子,都说洞房花烛最是喜庆得意,此时眼前一向喜穿白衣的翩翩少年郎难得一身喜服,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然而眼前的一切似乎又与脑中的某一幕重合了一下,又迅速分开,快得让她根本想不起到底是哪一幕,也许在人间三百年的时间太长,貌似忘记的或许在同样的场景下不自觉的记起,凤翩不以为意,拿出彩羽将魏祁月的脸也变成了魏扶风的样子,忽略了心里骤然涌起的莫名伤怀。
这场婚礼注定是大场面,在皇帝亲赐的宅院里,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纷纷来贺,无论魏扶风之前是多么不受重视,但这是两国联姻,谁敢不给面子?
大汗国使臣也在,扮作太子的魏扶风喝下使臣敬来的酒,尽量的不发声音,即使当凤翩用彩羽将他变了一个样时他已经吓了一跳,但看到一身红衣的魏祁月完全是自己的样子携着公主出现,仍是吃惊不小。
这位凤大人实在太有些神通,他不由又看了一眼紧跟着太子的那个下人,微垂着头,一脸恭敬,已是一脸的奴才像,哪还有平日的半点神采?
手中执着的酒杯被轻碰了一下,他回过神,却是魏十六一脸淡漠的立在他旁边,他的眼也是看着那下人,似笑非笑的说道:“有朝一日,她若乱政,可比这公主可怕的多。”
魏扶风摇头:“凤大人胸怀,根本瞧不上这些东西。”
魏十六一扬眉,冷笑道:“你又何时会看相了?”
魏扶风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放低了声音,道:“得到未必快乐,十六,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何必将它搅的一团乱,若凤大人真能辅佐太子登基,也算是好事。”
魏十六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眼睛看着那下人,不由得扬唇轻轻的笑了。
繁琐礼节一一行来,眼看就要尾声,场上情形却忽乱。
“拦住那些人。”不知谁喊了一声。
同时一个人影利落的跃过人群,已立在场间,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黑衣莽汉。
下人打扮的凤翩自人群中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竟是魏扶风的发妻宋纤纤,此时她身背一把大刀,手里还执着剑,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不是说买了肉回家过年去了吗?而那身后十几个黑衣莽汉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一脸凶相,手中执刀围成一圈向着众人。
“来人,护驾,快护驾。”皇帝身旁的宫人先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大叫。
宋纤纤一笑,声音豪爽:“我今日只要我的夫君魏扶风,其他人我们清凉堡绝不伤害半分,”说着走前几步一把拉住扮成魏扶风的魏祁月,道,“扶风,跟我走吧。”
魏祁月都傻了,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宋纤纤一把拽到她旁边,人未站稳,那厢的公主也不甘示弱,用力又想将他扯回,两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下将他扯来扯去。
场面完全乱套,凤翩张大了嘴,而人群里的魏十六已经低低的笑出声来,却同时不忘按住准备走出去的魏扶风,开玩笑,如此颠龙倒凤,若让旁人知道太子与魏扶风身份对换,那不是欺君那么简单。
“扶风,你今天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此时里外全是我清凉堡的人,随我走。”剑光一闪,宋纤纤辟开公主抓着魏祁月的手,不等其他人反应,小小的身子一纵身竟然抱着魏祁月高大的身体跃到了墙头。
众人再次傻眼,只听公主的叫声道:“侍卫都死到哪儿去了,给我拦住她。”同时她细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一团常人瞧不见的黑气即刻在掌心凝聚,她神情骤冷带着狠绝之意,顷刻间就想将那团黑气朝墙头的宋纤纤拍去。
“公主,怎么办,你救救我家王爷啊,”手却猛然被眼泪婆娑的下人凤翩抓住,“王爷若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说着眼泪鼻涕往那只手上擦去。
公主一脸厌恶,将凤翩一把推开,再抬头时墙头的宋纤纤与魏祁月已不知去向了。
魏祁月这才回过神,身体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女人抱着很不是滋味,幸亏不一会儿他就被甩上马背,与那女人同乘一骑扬鞭往东而去,而身后竟跟着浩浩荡荡上千个土匪打扮的人。
原来自己的十三叔娶的竟是个女土匪。
夜风自脸畔划过,还有身后的软玉温香紧贴着自己,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早知道宋纤纤会来抢亲,自己就不用那么辛苦忍受束身咒扮成魏扶风。
“我说。”他回过头看身后的女人,想澄清自己的身份。
风很大,宋纤纤几乎用吼的:“你给我闭嘴,回去再找你算账。”说着一扬鞭,马行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