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纷飞,腊梅吐蕊。
武德皇帝驾崩第三月来临,帝都阴云密布,朝中风云变幻。然而,景瑞王朝乡间城郭所盛传的砂之国叛乱的消息并未如期传来。举国上下,上至朝野,下至黎民,无不为年幼的小皇帝武瑞皇帝捏了一把汗。但,并不是所有帝国黎民都期待着这个王朝繁硕千年,武功长存。
帝都新皇登位,其帝位实权却由武瑞小皇帝的母亲赵太后极其赵太后的哥哥濮太师囊取。朝中各派大臣虽嘴上没有上书言明,但私底下早已走动平凡,互有结党选主之密谈往来。
景瑞朝四百八十三年腊月清晨,一顶嵌银青锦帷帘的轿子,悄无声息地从当朝瑞王府后门轻盈跑了出来。抬轿子的四个大汉腿脚敏捷,满面红光,光着膀子穿梭在白雪莹莹的坊间市井,嘴鼻呼哧着白气,眼神中并不觉得腊月寒咧,反流露着异样的神采,一溜烟似的直奔西城一处威严的府邸奔去。
正午时分,四个大汉抬着青锦轿子来到一处门立白虎的府院前停下,其中一个大汉四下环顾,见周遭并无来人,即可俯身对轿子中的主人低声说了一句。青锦轿子即可停在了府院门口,另一大汉立马俯身跪地,一身穿黄绸缎袍的中年男人踩着跪地大汉的后背走了下来。
此人落地,一双鹰眼四下环顾,口鼻吐着白气的同时,眼中的光芒犀利而威严,大袖一挥便走进了身前的府宅。
中年男人所进之府邸外观虽奢华大气,但院落中并无多少仆人。正在大院扫着夜雪的老管家听到门口动静,回头的那一刻顿时颜色大变,急忙丢掉手中扫帚,仓惶匍匐雪中对门口的中年男人叩首。
“小人不知瑞王驾到,未及跪迎,请瑞王降罪!”
老人说完,中年男人看也没看伏地雪中的老人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冷冷丢下一句免了,便径直走向正堂而去。
老管家见朝中瑞王驾到,立刻起身,一路小跑直奔后院而去。不过,他年纪还是大了一点,当他气喘嘘嘘跑至后院欲禀告主人瑞王驾到时,却见瑞王已到达多时,站立雪中,眼睛正盯着在后院雪地中兀自练剑的银袍男子出神。
老管家即可看去,只见素雪纷飞中,自家主人正迎风出剑。身矫如猛虎出笼,一身银色织锦缎袍映雪鼓舞,手中寒剑快如流星奔月,剑光凛冽如风,白色剑气凌空飘逸削出,落地之时雪随气浪跌宕。而银袍男子剑柄虎口处的金色双头鹰军徽标志熠熠生辉,收剑之姿潇洒脱颖无尘,宛如白虎神将降临,直叫人叹为观止。
老管家自是知晓自家主人剑术军中一流,但他跟随主人七年,却从未看见过主人手握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剑破刃习剑,一时竟然愣在当场,忘记了禀告主人瑞王驾到的事情。
“好!好剑!好身手!”位高权重的瑞王被眼前青年所舞出的剑气所震撼,不住拍手称好道:“虎贲战神云辰果真是少年英雄,剑风如人,人如剑风。若不是本王今日亲眼所见,还以为当年皇兄将景瑞王朝第一利剑破刃赐予将军是一时鲁莽了!哈哈!”
收剑调息的青年闻得笑声声,惊愕转头,却见说话之人是当朝瑞王,武德皇帝的弟弟,脸色即可变了变,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立马恢复了冷峻的颜色,单膝抱拳跪下,背挺如松,朗声道:“末将云辰不知瑞王亲临舍下,有失远迎,云辰还请瑞王恕罪!”
瑞王见帝国最骁勇的年青一辈虎贲战神云辰单膝跪地,即可容颜大悦,几步跨出,单手扶起云辰道:“云少将无需多礼,今日本王只是偶遇云府,人在府外,却闻院中剑声跌宕,本王一时好奇,不免唐突进府一探究竟。梅苑赏得剑舞,本王心情大悦,少将在自己家中就不必拘泥于朝中那些繁复的礼节了,就待本王是一个过路的散客就好!”
云辰站起的一刻脸上虽然挂着一丝浅笑,但他明亮的眸子中却闪过了一丝不经意的阴霾。
虽然,云辰贵为帝国四大统军主帅之一。但他从未统领大军征战疆场,而这虎贲战神的名头,也是四年前先皇武德皇帝征战北疆砂之国被围时,只是一个普通兵士的云辰,凭借一身出云流水般的本领,一人抵挡住了三万砂之国的彪悍骑兵救王脱险所得来的。而帝国另外三大悍将,东征军主帅慕云擎,镇海军主帅呼延仇,征北大营元帅邵搏,无不是统兵数十万,悍守一方,只要帝都军令即出,便可指挥大军推云摧木般血战疆场的真正英雄。
而他,虽然被武德皇帝器重,封为虎贲战神,统领着帝都三万金甲守军,但他始终觉得,真正的大将主帅应当是统军百万,决胜千里之外的征伐统领。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云辰憋在自己心底的杂念。瑞王突然到访,云辰心底明白,并不是像瑞王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偶尔路过云府,云辰更担心的是瑞王想要拉他加入瑞王的阵营,力主与当朝外臣赵太后的哥哥濮太师相抗衡。
多年身在皇城宫闱,云辰自然懂得权斗之中的危险。他只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帝都守军主帅,但这一将位,却也是皇城暗流汹涌中最要命的关键,更何况他手握帝都三万金甲守军的帅印和腰悬帝国第一利刃—镶嵌着金色双头鹰军徽的破刃。
“瑞王能亲临舍府,自是云府上下的荣幸,岂有唐突一说。”云辰思维快速流转,将手中的镶金利剑破刃递给老管家,俯首道:“倘若瑞王不嫌弃云府简陋,还请瑞王移步正堂,喝一杯淡茶,一叙水月流花。”
云辰的话里绝字不提朝中军中之事,他是想着不等瑞王开口,先行挡住瑞王可能提及的朝政之事。
瑞王闻声,嘴角不经意冷笑了一下。但随即装作颜开大笑了起来:“哈哈,本王自以为云少将只知练军习武,兵甲挂心,却不知将军也与老夫一样喜闻坊间水月流花之事,既然云少将与本王情趣相投,那本王倒要于将军一叙啰!”
瑞王说完,云辰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原本他想挡住瑞王开口提及朝中之事,可他却忽略了关键的一点,如今坊间流传的最沸腾的事情却是与他有关,而这一件事情,虽是流言蜚语,空穴来风,若是被有险恶用心的人揪住不放,他自是首当其中的大逆不道之人。
不过,云辰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歪,即便是被小人险恶利用,凭借他的威名,朝中也没有多少人敢于对他下手。当然,位高权重的瑞王自是在小人之外敢于惩办他的人。
只不过,倘若瑞王真有意这么做,也就不会亲临云府与他喝茶聊天了。
正堂落座,云府唯一的女眷,也是老管家的老伴,很快便上来了茶水,分别放在了瑞王和云辰手边。
云辰即可对老妇人使了一个眼色,妇人虽已五十岁了,但多年的熏陶,至今依然机警灵活,立即小跑走了出去,离去之时特意关好了门窗。
见妇人离开,瑞王四下打量了一番,见云府简陋寒酸,浓眉不觉皱了皱,开口试探性说道:“云少将贵为当朝四大战将之一,可这将军府却连一个俊秀灵活的丫头都没有,本王看在眼里却是分外寒心啊!”
云辰却是一笑,恭敬回应瑞王道:“云辰本是孑身一人,自幼流浪乞讨为生,本以为此生不过寒苦浪迹度过。为了填饱肚子毅然进入了征北大营,却巧遇先皇亲征督战的新启大战,得先皇不弃,赏赐末将帝都府宅,从此不再街头露宿,得以安生立命,云辰自觉心安意足,不敢懈怠先皇知遇之恩。”
“云将军果真是军中青年军官的楷模之辈!”瑞王闻言,捋着胡须感叹道:“不过,将军已是帝国军中栋梁,又是负责皇城守卫的将帅,朝廷却未能照顾将军生活起居,实乃我朝的疏漏大意!如果,云少将不嫌弃本王的一片心意,本王愿解私人府库,为将军置办些器具,买些貌美的丫鬟赠于将军打理府宅,不知将军能否接受本王的美意啊?”
云辰见瑞王有意从自己的府库出钱为他置办家业,他顿时警觉了起来。皇城内的暗流如今汹涌的厉害,每一个身在帝都的官员都不敢掉以轻心。武德皇帝未驾崩时,帝都里的暗流慑于武德皇帝的威严,自然是尽心尽力为帝国办事,但无奈武德皇帝阳寿太短,一经驾崩归西,如心怀野心的濮太师和瑞王自然坐不住了,四下收拢人心,将来的帝都皇城,恐怕会有大事发生。
而云辰,虽贵为帝国将帅。但他心中并无窥探大位之意,满心只想做一个本分的军人,却不料瑞王这一番话里话外都有拉他入伙的意图。同时,云辰也心底明亮,他若断然回绝瑞王,便是告诉瑞王他选择了濮太师,倘若他选择接受瑞王的好意,自然,瑞王今后定当拿他当自己人,一旦瑞王图谋不轨,他便也是瑞王手中的一颗重量级的棋子。
思忖间,云辰对于瑞王的用意是心知肚明,立即起身抱歉道:“末将多谢瑞王美意!只是,先皇大祭未过,末将又是先皇一手提拔上来的军官,先皇这一走,末将每日忧伤,唯与先皇所赐佩剑凌舞,方能暂解寄思先皇的遗志。瑞王待云辰的心意,云辰自当铭记在心。只是…”
“只是什么?”瑞王的脸色显然不高兴,但他还是想从这个年轻的帝都守将的嘴里探一探虚实。
云辰自然不傻,他见瑞王眼中流露着不快,知道有些话得拐着弯说。而先皇的大祭未满,这件事情仿佛已成了他置身帝都暗流之外的挡箭牌。而这一个借口,瑞王自是不敢将他的用意强加给他。毕竟,先皇武德皇帝是瑞王的亲哥哥,而瑞王在武德皇帝大祭未满之前赠送帝都守将金银美女,这事情要是被传出去了,瑞王则实实在在被濮太师给抓了一个把柄。云辰心底清楚,眼下瑞王虽然不高兴,但老谋深算的瑞王不会想不到其中的厉害。
于是,云辰抱拳单膝跪下,继续道:“只是,云辰虽身在军中,但对朝中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末将担心,瑞王的美意若是被旁人加以利用,云辰怕对瑞王不利!”
云辰的话说完,瑞王微皱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心中对这个身后没有任何后盾的青年军官不觉刮目相看。他一直以为,先皇器重的这个青年军官不过只是一个莽撞的青年小子,而他之前看重云辰的,无非是云辰手里的兵符和他一身的超强剑术。可刚刚从云辰嘴里听到那一席话,瑞王震惊的同时,打心底更加看好这个青年,他不仅武功卓绝,而且深谙朝中权术,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只不过,瑞王对云辰拿出先皇大祭这件事当挡箭牌却是意料之外。
突然间,城府极深的瑞王眼中不经意露出了一丝杀意。他知道,这个人除非唯他所用,若是他跟了自己在朝中的死对头濮太师,那将是后患无穷。即便他置身朝政事外,也是一颗随时都能带来生命危险的猛虎。
不过,瑞王从云辰的话里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嘴里那个旁人自然是有所指的,凭借这一点,阅人无数的瑞王心底清楚云辰如今并没有被濮太师收买。而这一点,他必须善加利用和引导才是。
瑞王随即一如既往地哈哈笑了起来,示意云辰道:“将军确是让本王佩服不已,本王适才不过是见将军生活寒苦,一时起了心疼爱才之意,既然将军对先皇兄的情义如此之重,本王自然愿意相信将军能看清朝中的是非,不要一时糊涂,选错了主子站错了队啊!虽然本王对将军的为人心如明镜,但坊间巷尾的流言,却是对将军不利,这一点,本王相信少将自有分寸。”
瑞王的话让云辰心底一沉,坊间的流言果然是别有用心的人计划好的。不过,这一刻,云辰却是无法辨别幕后的主使是谁。
“瑞王提醒的是!云辰必定谨记在心。”云辰并不急于否认,他知道,如果坊间的流言是瑞王搞得鬼,他就是辩解也是无济于事。
瑞王见云辰沉着冷静,且并无追随赵太后的心,立即换作忧容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云辰身边时,特意双手搀扶起云辰,握着云辰的手语重心长道:“云辰啊!你是一个聪明的帝国军人,当今朝廷虽然眼见一片祥和,但先皇兄走的太过突然,当今皇帝年龄尚幼,帝国的传承真的是岌岌可危。本王作为先皇兄同父同母的血亲,日夜为帝国的欣荣繁盛担心忧虑。倘若,五百年的巍巍帝国有外戚窥探,你身为先皇兄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优秀军官,你可有担当为皇血的正统而战的勇气?你可有捍卫先皇遗志的真正决心?我作为已故武德皇帝的弟弟诚心请求少将军用心去考虑,明智地做出维护先皇遗志的决定才是啊!”
瑞王说完,临走时特意转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大步离开了云府。
瑞王离开,云辰本该卸下一口气,而他却陷入了沉思,瑞王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今朝堂,武瑞小皇帝的母亲赵太后一手遮天,而赵太后的哥哥濮太师又手握重权,搬弄朝政,满朝文武官员少不了看准了风向一边倒的墙头草。只是,面对赵太后和濮太师,他云辰虽然有意捍卫先皇的正统骨血,可毕竟小皇帝年龄太小,而他又力量微薄,是有心却无力。
一时间,原本身心清净,专心剑术的云辰,心底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他忽然觉得,朝中坐镇的另外三位大将为何屁颠屁颠的领命征讨叛军去了。
眼下,皇城风起云涌,离开帝都,竟然成为了最明智的选择!而他,能否有这样的契机,远离尘嚣,以求心灵宁静呢?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他却是无从得知命运的安排。